我們坐在靠近左側牆壁角落的旁聽席椅子上。戴莎當起義務講解員,為我介紹正在對抗的控辯雙方以及策略。
雖然她儘量壓低聲音,但仍引起角落邊上一位法警的注意。不知道是否認識的緣故,那位法警也沒諸多乾涉,隻是多看了我們幾眼。
而戴莎,隻是迎著對方的視線,送過去一個親切的微笑,便請對方轉而看向彆處。
這次的公訴人由一位年輕的市檢察官擔任,講話聲音洪亮,精神十足,自信滿滿。
難道國家檢察院的人不參與嗎?我問了戴莎這個問題。
我記得奧文說過,這是個“成名”的好機會。戴莎自己也講過這樣的話。
戴莎的說法是,就她而言,是不想,也力不從心。
這次的對手是四十多歲的巴倫博士,律師公會的副會長,同情勞工階層的左翼人士。
聚能聯合總部爆炸案不是一件孤立的恐怖襲擊事件。如戴莎所講,僅就這次庭審來說,多方角力從兩周前就開始了。
能晶礦業工會的埃裡主席,和鋼煤聯盟工會的克勞主席,都屬於勞工運動的相對溫和派,倡導“和平改革,理性訴求”,現在卻被當做恐怖分子拷在重罪嫌犯席上。
這兩人被捕,引起勞工運動的地震。
據戴莎介紹,能晶礦業工會和鋼煤同盟工會是全國最大的產業工會,曆史悠長。除此之外,因1491年《勞動關係法案修正案》的頒布,全行業全類型工人可組建工會與資方進行集體談判,大大小小上百個工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良莠不齊,訴求各異,有些極端的小工會甚至號召衝破談判框架,用暴力爭取更多的政治和經濟權利。
而能晶礦業工會和鋼煤同盟工會於7月29日組織的工人示威遊行,據說主要目的,一方麵是回應近年來各地礦區工人不明死難事件,要求安全保障,合理補償及公開事件真相,另一方麵是要發揮勞工運動的“表率作用”,證明自身的領導作用及溫和理念。
不料,聚能聯合總部大樓遭遇晶礦業工會南方分會負責人的自殺式爆炸襲擊,當天遊行隊伍中的並授意其行動。
提供的證據之一,是從凶手宿舍搜出來的日記,上麵記載其思想轉變過程。諸如“沒有希望,不如一起絕望”,“收到旨意,我將馬上執行”,“以暴力對抗不公,以命換命,淨化這個世界”之類的文字。還有一些與工會主席往來的信件,凶手寫有如“進展順利”,“擇日將可產生爆炸性反響”,“這是革命時刻,需要鮮血來催化”等更驚人的言論。
證據之二,是作案工具。根據專家驗證及調查官追查,凶手使用的炸藥,部分來自小雲城雲端煤礦,部分來自北方的雷岩礦區,而且還有兩個鋼煤同盟工會的工人參與運輸,但這兩人都已經潛逃。
怎麼會有來自南北兩個礦區的炸藥呢?據調查報告,該凶手是西北卡諾州人,曾在塞堎州的雷岩礦區工作過,且很早就加入能晶礦業工會,並於近期調任為南方分會負責人。
不過,卡諾州的居民普遍保守,一個北方人為什麼願意到遙遠的南方狂骨謀生呢?要知道,就算是所謂工會南方分會負責人,實際上也不能帶來多少好處,相反還會麵臨各種歧視和困難。
但是,市檢察官並未就此背景展開分析,其關注點仍在作案可能性和路徑上。
證據之三,是資金流向。由能晶礦業工會撥給該分會的經費,經調查員取證,除以工業名義購買炸藥外,還通過黑市購買了兩把製式手槍,其中一把留在凶手宿舍,另一把由凶手攜帶在身上。
如何證明凶手“收到的旨意”即是埃裡的授意,以及兩大工會主席之間共謀策劃犯罪呢?列為證據的來往信件上並沒發現埃裡寫有明確的指令。
公訴人找了一個充當汙點證人的能晶礦業工會信使。
據信使所講,他專門負責傳遞重要信件和訊息,也出席了7月29日遊行示威前幾天的關門會議,證明確實有人提出要采取更並茂地講演。
而且,他不隻是單方麵讓陪審員們聽而已。在整個辯護過程中,他無視控方的多次抗議,屢次向陪審員們發問,在近似套近乎的閒聊中讓對方表態。
這次,他將目標瞄向一位中年先生。據戴莎跟我透露,那是美奇銀行碎石城負責人。
巴倫跟這位銀行家就像在一個慈善晚會上聊天,語氣相當輕鬆愉快:“如我剛剛所講。您一定聽過這段時間的勞工運動吧,比如法庭外那些呐喊?”
銀行家點了點頭,說:“是的,我了解。”
“您覺得,用控製、誣告等手段,壓製這些聲音,是表達公義的正確方式嗎?”
“我覺得這是不對的。”
“好的,謝謝您,先生。”
巴倫致意過後,繼續他的講演。這時的法庭仿佛是他的個人舞台,而我們都是他的聽眾。
我很驚訝於巴倫的控場能力。或許如戴莎所說,他本來就是一位很有名望和氣場的人,也很善於利用這種優勢。而事實上,彆人也似乎很願意成為他精彩演說的俘虜。
還不僅於此。他所調用的,還有他的社會關係資源。
戴莎讓我注意一下旁聽席上左翼聯盟的記者們,那些人可以通過各種手段挖出陪審員們的實際投票情況。
在涉及這個國家價值觀的靈魂拷問上,沒有人會明確表達異議。
假如那個銀行家,讚成兩大工會領導人有罪呢?
那麼,明早鋪天蓋地的報紙,大概率會有這麼一版:虛偽的銀行家某某,在嘴上聲明支持公義的同時,雙手讚成以卑劣手段判決無辜之人有罪。
反過來,如果這位銀行家投下反對票,那麼就可以分化其陣營,爭取更多的陪審員。
真是高招,我暗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