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嬰不止一次想過李承乾的問題,不論他是否能登位,他造反不但前前後後牽連了許多重臣和宗室,還給阿兄造成了不可逆的心理傷害。寄予厚望的兒子,費心栽培的兒子,竟然想造自己的反……阿耶當年也很受傷,此中之苦,難以言說。
後世那些被兒子爭權的大老,同樣心境淒涼。有些選擇退出,有些則選擇給不聽話的兒子一點點教訓,比如某著名火腿腸廠家的父子爭控製權之戰。
至於夫妻或者屬下爭權的就更多了,比如搶到公章後掛在腰間的某位大老,比如因操縱gu價獲得十四年包吃包住落地遊的某位大老,比如攀登過最高峰的笨笨紅燒肉……話題雖然有點遠,道理卻很相似,很多人都說,李承乾是被周圍人壓迫的太緊,阿兄要求太高,屬官盯得太緊,李泰又虎視眈眈……實話實說,上麵那些被爭權,或者主動爭權的大老,壓力就少嗎?又有人會說,他還隻是個孩子
約翰牛的王子公主,從小就在媒體的聚光燈下,打了哈欠都會有各種不同的解讀。斯蒂芬·茨威格在斷頭王後裡就說過,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其實大家都忘了還有一句話,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除非李承乾選擇放棄太子之位,安心當一位閒散親王,如某一般。自然不會有人對他要求嚴厲,但他還要擔心,後麵上位的那位,會否真的相信他隻想當閒散親王。更何況,那些曾經支持他的人,他們會同意他後退嗎?
比如說高儉和長孫無忌等外戚,比如說侯君集等武將,比如李元昌等宗室,比如說杜荷等猛人二代……
窗外的星空,如同迅哥說的:隻看見院子裡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曆,我先前單知道它在水果店裡出賣罷了。
“春桃,磨墨。”李元嬰的聲音如同沒有著力點的流雲,沒有任何主見,隻是隨風而走,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也不知道何時便會被吹散……提筆,在布帛上寫下:臨江之麋
……
李世民看著眼前布帛上的字,腦海裡回想起李承乾小時候的樣子……童摯可愛的小郎君,怎麼就變成了今日的執拗頑固的模樣呢?
“幼弟,是吾要求太過嚴苛嗎?”
“阿兄,剛聽到兕子吟誦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時,你的心情如何?”李元嬰坐在茶桉旁,燒水,取茶。
李世民想到閨女背誦此詩時的樣子,嘴角上揚,笑道:“聰慧可愛,天真爛漫,不愧是某的閨女!”
李元嬰投茶入壺,倒入初沸的水,看了眼傲嬌的小包子,忍著笑問道:“若是她雙十年華仍然吟誦此詩呢?”
“阿叔!”坐在李元嬰對麵的晉陽小包子,揮著小拳頭抗議道,“我怎麼可能如此蠢笨!”
李世民手指摩挲著布帛上的暗花紋,喟然長歎道:“兕子都明白的道理,高明怎麼會不明白?”
李元嬰將茶水倒入公道杯,紅亮的茶湯,散發著濃鬱的茶香,飄散在西偏殿的廳堂裡。約十息之後,倒茶入茶盞,對晉陽小包子溫聲說道:“兕子怎麼會蠢笨?阿叔與你最相熟,自然拿你做比,再說,雉奴既不會背鵝鵝鵝,也沒你可愛,我是懶得提他滴。端茶送給你阿耶,茶又名滌煩子,兕子再背首歡快的詩句,為他消煩解憂。”
有些道理,阿兄不是不明白,隻是,沒人願意承認兒子沒有自己認為的那般成器。後世有很多父母,也不知道孩子在學校的真實麵目。直到出現的問題再也瞞不住的時候,才驚愕地發現,自家的乖孩子早已不是孩子,然後……拒絕承認事實。
“唯唯。”晉陽公主端起茶船,將茶放到李世民麵前,軟糯可愛地吟誦道。“晚霞舒錦繡,朝露綴珠璣。夏暑客思欹石枕,秋寒婦念寄邊衣。春水才深,青草岸邊漁父去;夕陽半落,綠莎原上牧童歸,請阿耶品茶。”
當時講解聲律,阿耶說溪邊獨釣,聽牧童吹笛,賞夕陽西下,方為人生樂事。
李世民接過茶船,將布帛交給晉陽公主,輕聲說道:“兕子讀此篇文章,為阿耶左茶。”
“唯唯。”晉陽公主接過布帛來,咦,阿叔用的不是瘦筋體,而是歐陽公的新寫法!瀏覽一遍後,聲音清脆地讀道。“臨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入門,群犬垂涎,揚尾皆來。其人怒,怛之。自是日抱就犬,習示之,使勿動;稍使與之戲。
積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為犬良我友,抵觸偃仆,益狎。犬畏主人,於之俯仰甚善,然時啖其舌。
三年,麋出門,見外犬在道甚眾,走欲與為戲。外犬見而喜,且怒,共殺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疑惑地看向李世民,問道:“阿耶,怎麼會有如此蠢人,竟然以麋就犬?”
同阿耶去狩獵,我可是見過獵犬之凶猛,彆說麋麑,就是野豬,它們也敢群起而攻之。
李世民三口飲儘盞中茶,聲音裡帶有一絲悵然,輕聲說道:“許是太過喜歡,忘了麋鹿會長大,忘了它不會滿足於一方院落。”
但願高明能明白此中深意,他是太子,不是一般親王,若他不能擁有足夠的實力和明辨是非的慧眼,將來登位,便隻會被眾臣拿捏住,成為第二個晉惠帝,而吾,決不允許此種情況發生。
“阿兄,此茶為發酵茶。”李元嬰又端了一盞茶過來,輕聲說道。“白露發現夏日的茶葉萎凋時,容易變色,便換了種方式,茶香愈加醇厚。”
紅茶除了生津清熱、提神消疲、延緩衰老外,還有暖胃護胃之功效,適宜長期飲用。
“沒想到白露的性子倒適合做茶。”李世民接過茶盞,看了眼張阿難,說道。“取布帛和筆墨來,不得傳出臨江之麋為滕王所寫。”
“唯唯。”張阿難恭謹地應道,轉身去取筆墨。
李元嬰坐到李世民身邊,蒼蠅搓手再次上線,笑容諂媚地說道:“多謝阿兄護著,隻是前有陋室銘和黔之驢,隻怕外人不會信出自阿兄之手,而很多事情,在人心中,是不需要確實證據滴。阿兄給我些補償便好,比如增加封戶,比如擴大滕州至黃河北岸,比如先修到金州的路。”
就算阿兄不讓人說,某位坐在角落的起居郎也會記錄下來,若是哪天李承乾反,某就可以被推出來背鍋,因為他不想被群犬共殺食之,隻能反抗。
我們不能奢求彆人看問題的角度同我們一樣,一部論語,注釋解讀一千多年,每個版本都是照抄前文,總能解讀出新意來,更不要說四書五經,真的是卷帙浩繁,汗牛充棟……皓首窮經,真不是句玩笑話。
感覺到李元嬰充滿敵意的目光,褚遂良默默挪了下位置,挪向離他更遠的方向,某……某要秉筆直書!提筆寫下:四月二十八日,滕王屬文,臨江之麋,帝甚悅。
李世民順著李元嬰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執筆書寫的褚遂良,回手輕拍他的額頭,怒道:“不許威逼起居郎,否則,吾揭了你的皮!”
豎子行事沒有顧忌,沒準真能做出套麻布袋子揍人的事來,必須提前說下,讓他有個懼怕。
“阿兄,我什麼時候威逼過人,咱不好憑空汙人清白!”李元嬰捂著額頭,回到自己的位置後才抗議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雖然隻是拍額頭,但也是有一點點痛的,某是識時務的俊傑。
“明日兩位夫人入府,午膳我不在宮裡用了。”
“你不許親迎,不許亂了規矩,”李世民接過筆墨準備親手書寫臨江之麋,猶豫片刻後,說道。“等我寫完文章,與你一起回府,那個青梨畢羅味道不錯,午膳就用青梨畢羅。”
不去盯著放不下心,豎子若是張燈結彩鬨得太過逾矩,以後王妃入府,會後院不寧。茂約既然肯送孫女做媵妾,必然會教導規矩。吾封了她左孺人,也算給足唐家臉麵,彆的就不要再妄求了。至於崔家,嗬嗬,崔思敬可還在吾手裡拿捏著呢。
李元嬰:“……”
你個業務忙碌的皇帝成天不務正業,拖兒帶女地到我一個小小親王府蹭吃蹭喝,你的良心不會痛嗎?還不許亂了規矩,我什麼時候亂過規矩?你若能舉出個例子來,我就去獻陵找阿耶告狀去!我堅決不做寫石頭記的那位大老的曹家,接待了康麻子四回,最後被他兒子清算還賬……雉奴也不可信,原來的曆史線裡,豎子竟然送兩車麻繩給滕王,摳門的很。某又不是長安四少,也沒有開什麼麻六記,不需要他送那麼多麻繩。
李世民沒有聽到李元嬰應唯,抬頭看到他一臉不情願的表情,怒道:“你還真想親迎不成?”
晉陽公主邊磨墨邊小聲提醒道:“否啦,阿耶,阿叔在等你給他增加封戶和先修到金州的路呢~”
李世民:“……”
……
家兄唐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