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賊的母親自稱隆山夫人,為人甚是豪爽。她本不願下山,寧死也要守住山寨,卻沒曾想到周恪己見其態度堅決,便親自上山請其下山養病。
隆山夫人似乎早已聽聞溫賢太子的善名,見到周恪己後態度隨即友善起來,待周恪己與其約定隻要他們不滋擾百姓,唐家軍也不會貿然剿匪後,便下山住在北川府衙中修養身體。而那被隆山夫人稱為“阿虎”的山賊,自然就留在了裴子德身邊,兩人同出同進,最初似乎還相互有些彆扭,後來不知怎麼的,越相處越相互歡喜起來,眼下仿佛成了雙生兄弟似的,每日一大早便出門了,等到傍晚才回來。
我很有些好奇到底這阿虎是如何發揮作用的,央求了周恪己幾次,他才答應放我跟著兩人去村裡看個究竟。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才真是大開眼界。裴子德擺著彆駕從事的架子按個去世族家中討要土地,穿著官服模樣好不高調,開口便說起是“奉北川侯令”,彆人問起緣由,便是“江氏一族私自占據土地,還以侯爺之名向百姓收納錢糧。此事惹得侯爺震怒,故而命他徹查北川私占田地一事”。
有聰明些的世族知道此事大約躲不過,便自己主動交出一部分曾經從百姓手中騙來的地。
遇著這樣的世家,裴子德便糊弄過去,對方繳納多少,餘下的也不去詳查。
不過北川地處邊陲,不少世族仗著天高皇帝遠,根本不怕事。好一些的閉門不出,隻當聽不到,更有甚者居然排家中護衛試圖毆打威脅裴子德——這個時候,阿虎的作用也就徹底發揮出來了。
阿虎的拳頭足有沙包那麼大,神態凶煞狠厲,想他那日能一人戰勝四位兵甲具全的唐家軍將士,眼下對付幾個混混出身的家丁就仿佛老鷹抓小雞似的輕鬆。
有時候,武力的威脅確實有其獨特之處,很快地,這倆人就結成了刀槍不入文武雙全的上好組合,北地世族見了他們,就跟見了索命鬼似的。
有些世族在朝中頗有些關係,便寫信送到朝中親眷處,想要參裴子德一筆,然而周恪己這北川侯雖無實權,卻頗有威信。後來他特地多次巡訪最為貧苦的沙子溝村一代,又拒絕了江樵的拜訪,其態度不言而喻就是要為裴子德撐腰。那些朝中官員何等聰明,眼下局勢晦暗不明,聖上態度動搖遊移,誰也不敢再做出頭鳥,遂無人敢上報此事。
最後倒是江樵寫信到京中送與老國公與郭相國,陳明此事。唐老將軍對此隻一笑置之,隻道此事不足掛齒,便再無回應。倒是郭相國借勢在聖上麵前好好參了北川侯一筆,說其放肆無禮,得到機會脫離了京城便肆無忌憚,壓榨地方良紳,攪動得北川不得安寧。
於是,便有了這封上諭。
我、唐雲忠、裴子德三個人圍著詔書坐成一個圈,我看著兩人,隻見二人神色都極為凝重,弄得我也是心神不寧的“乾,乾嘛!你們這副模樣做什麼?”
唐雲忠看看我,委屈兮兮地癟癟嘴“我這不是緊張嗎!這可是諭旨啊!”
裴子德表情分外憂慮“此諭旨由北川世族上書狀告而發,言辭中卻無怪罪之意,內容反而如同父子間的家書一般,這究竟要如何應答呢?”
我托著下巴,愁得眉頭皺出了一個川字,拿過那封諭旨“這裡麵居然還問周恪己的身體好不好呢?措辭這麼親切,看得人真是寒毛直豎!”
“這些彎彎繞的,我可看不懂!”唐雲忠直接放棄思考,站起身轉了幾圈,“大哥怎麼還不回來?這麼大的事情不解決,我怕是覺都睡不好!”
正著急呢,就聽到外麵有人通報“報將軍,北川侯已回侯府,現已往府上來了。”
唐雲忠一下站起身“我去相迎!”說罷,便快步跨出門去。
我拿著禦詔,頗有些躊躇“這諭旨,既是人人儘可觀之,為何又以父子親情相敘?雖提及北川世族之事,卻也隻一筆帶過,豈不是主次顛倒?”
裴子德搖搖頭“這……下官也正擔憂此事,本以為聖上要下書怪罪,我等也好解釋。可如今麵對此寬柔之詞,若多作解釋,反而刻意。這可怎麼好啊?”
外麵傳來唐雲忠輕捷的腳步聲,他一步跨入屋內,著急地往後喊去“大哥,你倒是快些啊!”
周恪己大約是從不知哪個村寨匆匆趕回來,這幾天他簡直像個巡回的戲班子似的,四處去百姓中間問問生活收成,眼下腳上還帶著泥土,進屋先跪下俯身掃了一遍諭旨,接著才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裴子德“宮中送諭旨來的差人眼下在何處?”
“已安排在府衙中歇息。”
周恪己點點頭“我先去問候,再回來上書回複此諭。”大約是見我表情憂慮,他朝我安慰地笑了笑,“此事發展在我預料之中,諸位無需緊張。”
說罷,周恪己便又匆匆出門去了,徒留下一臉狐疑地唐雲忠坐下來拿起諭旨仔細扒拉著看了一遍,再抬頭看向早已無人的門外“這在哪門子預料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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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等候片刻,周恪己方才匆匆趕回,令左右下人退到院門外後,周恪己又細細端詳起諭旨,片刻後不由得輕歎一聲,放下手中諭旨“此書非寫與璟,乃是寫與天下觀之。”
裴子德又拿起讀了一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還是不明所以,給唐雲忠遞了一個眼神求解,他回了我一個更加困惑的皺眉。
周恪己抬眼看我二人,不由得笑了笑“聖上諭旨,將交由史官記錄而垂於青史。先前我因故被囚禁於溫賢閣,此事已經惹出一些非議。眼下我新得了北川侯名號不到一年,倘若聖上此時因江樵一事問罪,恐民間後人猜疑聖上早有除我之心。此諭言語雖雖寬厚慈愛,實非聖上真心所言。我自當表態,以成全聖上美名,消除其忌憚憂慮之心。”
我聞言再看向諭旨,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惆悵“原來,聖上是這般用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