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鐘聲在山間環繞,低沉厚重,顧硯歡沒想到繼昨天在雲水灣看到顧硯清後會在今天又再次看到他。
距她隻有十來步距離的他,白色的襯衫外頭穿了一件黑色的薄羊絨開衫,下身是一條牛仔褲,這樣的搭配很是減齡。
麵容俊雅,氣質出眾的男子緩緩向她走來,最後在她的身前停下。人前一貫麵色清冷淡漠的男子,眼眸裡難得的有了溫柔之色,清冽的話語裡也帶來一絲溫度,“囡囡。”
自昨天在雲家見到她後,他的心就遺落在了雲家。他讓許途關注著雲家的動靜,在得知今早天還泛著青藍時,她就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驅車離開了雲水灣,於是他連辦公室都沒去就直接從輞川居來到了景會寺。
和其他的寺廟差不多,景會寺也坐落在山上。她背著包一步一叩首的走完了那一百零八階石階,來到大殿三拜禮過佛後就到了殿外一處安靜的角落焚燒著經文。
她做這些的時候,顧硯清就跟在後麵看著。她不知道當她以一步一叩首的方式走完那一百零八階石階時,顧硯清也是以同樣的方式最後來到了大殿外。
在清屏的梵安寺,她曾告訴他這一百零八階石階象征著人有一百零八種苦惱和劫難,走過了自當平安順遂。他也知曉她以這樣虔誠的方式來走過,無非就是為雲靖祈求健康。
而他呢?他在為雲靖祈求身體康健的同時,也希望他和她能迎來柳暗花明,花開並蒂。
昨晚,和她重見的景象就像是錄像帶,一遍一遍的在他的腦海裡循環播放著。他的一聲“好久不見”與她的那一聲“好久不見”不斷交織著,最終形成了一張細密的網,讓他呼吸裡也帶著刺痛。
今日見了她,他有很多的話想同她說,也有無數的問題想問她。想問她為何不信他,以至於兩人生生分開六年。可是,諸多的話和問題都儘數卡在喉嚨裡,他溫聲的喚了她一聲囡囡。
這樣的一聲稱謂,他已有六年沒在白日清醒的時候喚過,隻在無儘的黑夜,躺在輞川居畫室裡的躺椅中對著那一幅幅畫心中呢喃著。
男子的這聲囡囡喚的低沉溫和,像是從唇間呢喃而出,有著溫柔的繾綣之意。然而,這聲輕喚卻讓顧硯歡頓感心裡一陣澀然,眼睛也有著酸意。她把這樣的酸澀歸結於火爐裡扔在焚燒的火……
撇開臉,深呼吸調整好後,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男人的臉上。
“顧市長。”
她看向他的眸色十分平靜,臉上也帶著極為疏離的淺笑同他客氣的打著招呼。
在昨晚,她從家人的口中才知曉,在她離開西寧的這六年,西寧發生了很多的事。在藍鑽妄想占她便宜的許農在一個深夜被人折了手,而博源地產也被顧氏所並購;顧硯清在06年十月離職西寧大學的同時也離開了警局鑒證科,更是在這個領域銷聲匿跡,而在07年年初正式進入政壇,現在官至西寧市長。
佛已拜過,經書也已焚燒,同這個男人招呼也已經打過,就斷然沒有在此停留的理由,顧硯歡邁步,卻在經過他的身邊時,左手手腕被他緊緊握住。
不疼,卻勝在足夠的緊。
顧硯歡的脊背瞬間僵直,她和顧硯清就保持著背對的姿勢,一動不動。
感到僵住的豈止她一人,顧硯清轉過身來,眸子落在被他緊握的左手手腕處,掌心下不平的觸感告訴他,在這手腕內側有著三道利刃割過之後的疤痕。
他的手微微後移,果然看到了那三道和周圍皮膚膚色不容的細長。眼裡瞬間湧上了痛意,他想知道這三道傷是怎麼來的?想同她說著六年前的事,可她依舊保持著背對他的姿勢,這樣無聲的抗拒讓他隻能輕聲祈求著“能給我幾分鐘時間嗎?我有話想同你說。”
西寧顧家二少,西寧市長,在外人巴不得想同他說幾句話的人,此刻卻低眉順眼、紆尊降貴的祈求著一個眉眼清淡的女子,小心翼翼的問著能否給他幾分鐘的時間,隻因為想同她說幾句話。
“顧市長,我隻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我們之間應該沒有可聊的話題,而且你叫我囡囡也太失禮了。”
顧硯歡說這話時神情漠然,就連語氣也不帶絲毫情緒的起伏,仿佛真的就像她剛才說的那般,他和她沒有可聊的話。想要掙脫被他握住的手腕,卻是做了無用功,隻因為男人握著她的手腕越發的緊。
向來隻有他人小心翼翼的揣摩著顧硯清的神色與心思,也向來隻有他人對顧硯清低眉順眼。可現在居然有人在顧硯清紆尊降貴之後還以這樣的語氣同他講話。有意思的是,顧硯清卻不惱火,眼眸裡儘是溫色,“我叫習慣了,再說我們之間怎麼會沒有話聊呢?囡囡,我曾是你的老師,也是你未來的丈夫啊。”
老師、丈夫?
這兩個詞,如千滾水澆在了顧硯歡的心頭上。她以為她已經枯涸乾裂的心不會再感到痛,此刻卻汩汩的流著鮮血,就連喉間也似乎泛著鐵鏽的味道。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能夠撫平一切的傷痛。可傷痛雖然被撫平,但不能認為這傷痛就沒存在過。
顧硯歡的唇角漸漸染上自嘲的笑意“你的學生,你的囡囡,六年前就已經死了。而我未來的丈夫也早已不複存在!”
話說完,趁著顧硯清恍神的時候,顧硯歡用力抽回了手,大步朝前走去。
沒走幾步,身後便跟來沉穩的腳步聲,一張素白的卡片被塞進了她的手裡,頭頂也傳來那人低沉溫和的嗓音。
“我離開過你十年,你離開過我六年,算起來你還是吃虧的。做人什麼都能吃,虧不能吃。囡囡,讓我們重新認識彼此,好不好?”
顧硯歡垂著眸,看著掌心裡的那張素白名片,名片的右下角有著一朵百合和一朵小向日葵紋樣。隻這一眼,就讓她瞬間想起了過往的種種。
“我叫顧硯清,這是我的名片。”
男子話音剛落的瞬間,他口裡所說的名片就已經在顧硯歡的手裡變成了無數個碎紙片。
紙片輕飄飄的落下,就像是生命已經走入冬季的白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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