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京都龍台城。禁宮,龍煌殿。
天子晉安帝劉端端坐龍書案後。背後金龍煌煌玉刻,玉刻正上方上書乾坤靖和。四個大字。
百官朝會,武左文右,分列兩旁。
司空蕭元徹列百官之首,劍履隨身,笏板在手,尊崇極致。
司空之女蕭璟舒與司空客卿蘇淩朱雀大街遇襲一事,已然傳遍了整個朝野。
所有的朝會大臣均感覺到了今日大朝不同與往日。
安帝劉端坐在龍書案後,一言不發,神情莊肅。
倒是蕭元徹神情頗顯得風輕雲淡,似乎心情未受這件事的影響。
隻是,所有人都知道,蕭司空越是神情顯得風輕雲淡,越是殺伐決斷的時刻。
上次司空有此等神色之時,還是不過群臣反對殺大儒邊辭之時。
玉鐘三響,玉鼓三通。
朝陽中,大朝會正式拉開帷幕。
但見中常侍齊世齋緩步而出,公鴨嗓的聲音響徹龍煌殿道“有事早奏,無事卷簾朝散。”
先是一些各口的官員出班上奏,說了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劉端偷眼朝蕭元徹看去,但見他雙目微閉,似乎不對這些事情絲毫不感興趣。
劉端心中苦笑,也隻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這個一國之君可以自己處理了。
劉端強打精神,將這些蠅頭小事處理完畢。
眾臣皆不再有本再奏了。
劉端又看了一眼蕭元徹,驀地發現,蕭元徹微閉的雙目中射出一道亮光,似乎也在看著他接下來作何行事。
劉端清了清嗓子,啪的輕拍龍膽,朗聲道“想必諸位已然知曉昨夜在龍台街頭發生的事情了吧?”
眾臣皆無言。
劉端忽的使勁一拍龍膽,聲音也變的嚴厲起來,那語氣似乎真就生氣了一般道“京都龍台,當街行凶,莫非我大晉的治安已經壞到這種地步了?凶徒這次敢在最繁華的朱雀大街殺人,下一次是不是要夜入朕的宮中,行刺朕了不成?”
他這話一出,百官皆跪倒在地,山呼道“臣等有罪!”
隻有蕭元徹仍獨獨站立,雲淡風輕的看著群臣。
劉端知道這隻是走走過場,隻得一擺手道“跪著何用,朕非無恩之人,也不可能將你們都拖出去砍了!執金吾何篡!”
臣班中早有一大臣出班跪倒道“臣何篡叩見聖上!”
劉端哼了一聲道“身為執金吾,朕且問你,你如何拱衛的京都?如何確保的京都安防?”
何篡剛想說話,劉端一擺手冷聲道“莫要多言,朕念你在任上多年,此番功過相抵,罰奉一年,退了下去!”
何篡神情一暗,謝恩退回臣班。
蕭元徹未曾想到劉端竟然先逮著執金吾何篡處置了一番。那何篡乃是朝中的中間派,平素與各家皆不近不遠,劉端此番先處置他。蕭元徹實在未想到,昨日他跟劉端的一番對話中,也並未提及執金吾。
然而,蕭元徹對劉端這次的自作主張還算滿意,朝著晉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劉端料到是這個結果,頓了頓方道“齊伴伴,傳朕旨意。”
中常侍齊世齋這才手托聖旨展開,朗聲念道“大將軍、渤海侯沈濟舟守渤海多年,更是大晉東北屏障,然驕縱部屬,縱容其下魍魎司興冤案、屠無辜百姓,朕深惡之,著天使官即刻前往渤海申飭沈濟舟,以觀後效!其三子兩年內不得入京為官,欽此!”
旨意一出,滿朝文武皆無語。
有人心中不解,此次事件與遠在渤海的沈濟舟有何乾係。但大多數臣公心中如明鏡一般,或許那十個殺手來路便在魍魎司中,這旨意當是司空的授意。
正因為想通了這一節,有些心向沈濟舟的文臣武將,臉上皆有不平之色。
蕭元徹冷眼旁觀,做到心中有數。
齊世齋宣讀完這道聖旨,又拿起第二道聖旨朗聲宣讀道“荊南侯錢仲謀,治下江南三州,卻罔顧朝廷製衡神道宗旨,坐視兩仙塢蠱惑百姓,今大有尾大不掉之勢,究其根源,皆與其放縱無為有關,著天使官即刻前往荊南加以申飭,罰奉三年,欽此!”
百官麵麵相覷,好家夥,今日頭兩道旨意,便處置了兩個封疆大侯。實在是大晉立國僅見啊。
文臣班中,清流領袖大鴻臚孔鶴臣、大司農武宥、禦史中丞丁季皆臉色有些難看,那荊南侯乃是他們刻意拉攏的地方勢力,這一二年間,更是暗通曲款已久。如今荊南侯因此事受到牽連,他們心中豈會痛快得了?
大司農武宥與大鴻臚孔鶴臣對視一眼,忽見孔鶴臣淡淡的搖了搖頭。
武宥心中一凜,卻還是走出臣班,跪於禦階前道“臣,有本啟奏”
蕭元徹正自微閉雙目,忽的聽到武宥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有些意外的看著這個大晉的大司農。
看了幾眼,又轉頭看向大鴻臚孔鶴臣,卻見他一臉古井無波的模樣,心中暗道,比起這個武宥,他還是個老狐狸,且看你待會兒是否如這般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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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端剛想準他說話,心中卻一片黯然,隻得厲聲作勢道“大司農你出班的正好,你聽聽朕這第三道旨意罷!”
還有旨意?!
眾臣臉上神情各異,都有些難以置信。
齊世齋拿了第三道旨意,朗聲宣讀道“京都治安鬆懈,已至腐壞!方有賊人敢越城門而入,當街行凶,朕本當嚴肅懲治,然大晉本是寬仁治國,故自今日起,罷城門校尉武恒、龍台令楊恕祖、鴻臚寺少卿孔溪儼,五年內不得錄用!欽此!”
這道旨意一出,所有的臣工皆切切思語起來,朝堂之上一片嗡嗡之音。
齊世齋眉頭一皺,公鴨嗓子朗聲道“肅靜!肅靜!天子麵前如此失儀,成何體統!”
所有臣工這才想起天子還坐在上麵,方才噤聲低頭。
“臣,請奏!”
“臣,請奏!”
蕭元徹斜眼看去,果真是那孔鶴臣存不住氣了,出班跪倒,手擎笏板,朗聲請奏。
大司農武宥也再次高聲請奏。
兩人並排跪著,看起來頗有些同命相憐。
蕭元徹不動聲色,且看他們如何唱這出戲。
劉端內心還是護著他們的,知道他們心向自己,似乎有些著急,聲音也高了不少道“孔卿、武卿,還不退下,這事已然不能改變了!”
武宥剛想說話,卻被孔鶴臣一拉衣袖。
剛然一愣,孔鶴臣叩首道“聖上,臣並非為我家不肖子辯駁,而是覺得陛下的處置公正以極,臣代家中不肖子領罪!”
他這話一出,不但劉端、武宥,便是蕭元徹也有些頗為意外的看著他。
劉端怕他言多有失,忙道“孔卿,體恤朕意,朕心甚慰,孔卿在平素任上兢兢業業,勞苦功高,朕還是看在眼裡的,既然覺得朕處置的極是,便退了下去罷!”
孔鶴臣再度叩首道“臣隻是覺得,聖上此番處置,有些輕了點!”
此言一出,眾卿嘩然。
“什麼?孔卿莫不是在說玩笑話麼?”劉端也有些訝異道。
孔鶴臣一派正義凜然之相,朗聲道“聖上,孔溪儼不過鴻臚寺少卿,所管事情,畢竟有限,此次京都兩仙教掀起邪教蠱惑風浪已久,鴻臚寺全然不察,實在是有愧聖上所托!臣舔為大鴻臚,若要是論起罪過,臣首當其衝;再者,孔溪儼乃臣不肖子,犯下今日大錯更是與臣平素疏於管教有關,因此臣以為,應革去臣的大鴻臚之職,方才是公允的處置。”
劉端心中一陣慌亂,暗忖孔鶴臣是不是老糊塗了,我擔驚受怕,總害怕蕭元徹揪著你們這些父輩不放,好容易暗暗保下你們,你倒好,不但不領情,還在這裡添亂!
蕭元徹眼神灼灼的看著孔鶴臣,心中暗自思量著他的話。
孔鶴臣未等劉端說話,又奏道“不僅是臣,臣以為,太尉楊文先、大司農武宥應與臣同罪!”
“孔鶴臣你”武宥驚訝的看著孔鶴臣,一臉的不可思議。
而那太尉楊文先,隻是輕輕的哼了一聲,也不出班請罪,更是連孔鶴臣都不看一眼。
蕭元徹聽他說完這句話,心中已然跟明鏡一般通透,暗道,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孔鶴臣好狠,這用心不可謂不狠毒!他這是舍得一身剮,敢把將軍拉下馬!因為一個司空的女兒和一個小小的供奉遇襲,還沒有出人命,朝廷便要罷免了三個重臣的官職?自己雖說是當朝司空,位高權重,可還不能與三個重臣相對等啊。
他這招以退為進,是把我向人心儘失的絕路上推啊。
想到此處,蕭元徹忽的開口道“臣以為孔鶴臣、楊文先、武宥無罪!”
蕭元徹驀地說出這句話,更是讓滿朝文武驚得幾乎眼珠都要掉下來了,這清流與司空,無論明麵還是背地裡都是爭得麵紅耳赤,你說往東我偏往西,就差你死我活了。今日怎麼一個認罪,一個開脫?
這到底是唱的哪出戲?
劉端都被搞糊塗了,看看跪著的孔鶴臣,又看看站著的蕭元徹,再看兩人皆是義正詞嚴。
“這”
蕭元徹朗聲道“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可是父若教子無數遍,子亦不聽,父便要受過不成?大晉朝自立國以來,當先的便是廢除了親屬連坐的律法,今日之事,本就是首要有司官員的責任,與大鴻臚一乾重臣無關吧!”
劉端聞言,心中竊喜,正好順坡下驢道“蕭司空果真胸懷寬大,恩怨分明,所言極是!”
孔鶴臣心中暗歎,看向皇帝的眼中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劉端這才又道“孔卿、武卿,你們退下,好生為朕辦事才好啊!”
他更是生怕這兩位對他心有怨懟,竟出言寬慰起來。
孔鶴臣心中更是長歎不已,聖上啊聖上,我這打算本可以唉,罷了!罷了!
不過他還是,眼眉一立道“臣還有一本上奏!”
劉端心中暗道,沒完了是吧,你這是要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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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得耐著性子道“孔卿還有何事?快說罷!”
孔鶴臣朗聲道“京都安防如此疏漏,臣下如此怠慢,臣竊以為,作為總覽朝政的司空大人,是不是也該負些責任啊!”
說罷,眼神灼灼的盯著蕭元徹。
“胡亂攀咬!”
武將中,安東將軍、博宜亭侯夏元讓、中領軍許驚虎皆大怒出言,冷厲的看著孔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