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紫嵐張了張口，卻被阿宛和李晟軒同時製止了，“你先不要說話……”
亦是同時戛然而止。
李晟軒微微抿唇，並未說下去，阿宛咳嗽了一聲，然後先是近乎危言聳聽地為方紫嵐說明傷勢之重，再是苦口婆心地例行規勸。
然而一如既往，阿宛話未說完就已看見了方紫嵐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氣得直跺腳，看著她把藥喝完，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唯餘李晟軒，與方紫嵐麵麵相覷，沉默以對。
不知過了多久，方紫嵐聽到了李晟軒的聲音，“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他說後半句的時候聲音很輕，但方紫嵐還是聽到了，隻覺心中倏地一軟，像是消融的冰雪下，汩汩流動的春水。
“陛下選了我……一次，我還……陛下一回。”方紫嵐斷斷續續地低聲道“僅此而已……”
她竭儘全力的聲音是說不出的誠懇，仿佛她從江南大營出來後，從未見過方立輝，不知方家如今處境艱難一般。
李晟軒握住方紫嵐的手，末了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君無戲言。”
好似胸中一塊高懸的石頭落了地，方紫嵐終是聽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人一鬆懈便愈發受不得疼，當即昏死了過去。
李晟軒一驚，趕忙重又喊了阿宛過來，施針用藥，直過了兩日，方紫嵐才真正清醒過來。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險些丟了性命，真是嚇都要嚇死了。”阿宛心有餘悸地一邊看方紫嵐喝藥，一邊趁李晟軒不在和她碎碎念叨，“說起來，陛下這幾日都在此處，也不知江南大營那邊如何了？還有方家……”
她說著，眼中閃過一抹擔憂之色，“你說，方家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不會。”方紫嵐有氣無力地回應道“若是方家出事，京中的皇後娘娘和宰相大人首當其衝，消息很快便會傳開。”
聞言阿宛皺了眉頭，“可眼下我們在飛淩山上，縱然外麵有什麼消息，也傳不進來啊。”
“不是傳不進來，是有人不想讓消息傳進來……”方紫嵐的胸口起伏不定，她清醒後第一次說這麼多話，難免有些喘不上氣。
“你說的是……陛下？”阿宛伸手幫方紫嵐順氣，眉頭皺得更緊，“倘若當真如你所言，那該如何是好？萬一被人發現紅……”
“阿宛。”方紫嵐猛地截住了阿宛後麵的話，把紅泰與紅荷的名字堵了回去。
阿宛如同驚弓之鳥，環顧了四周，才壓低聲音道“要是讓陛下發現，你在山匪流寇一事上欺騙了他，隻怕你做的這一切就白費了。”
方紫嵐麵色發白，勉強道“隻要他們還想活，便不會讓陛下發現。”
阿宛長歎一口氣，幽幽道“罷了，彆管其他人是死是活了，你能留下性命便是萬幸，要想恢複如初怕是難如登天。你究竟有沒有想過，自己還有多少時日……”
“最後一次。”方紫嵐打斷了阿宛的話，沒什麼說服力地保證道“往後，我定安分守己，休養生息。”
“你這話說出來自己信嗎？”阿宛嗤之以鼻，“不是我說，你哪一次不是信誓旦旦？又有哪一次不是傷痕累累命懸一線？”
眼見阿宛有喋喋不休之勢，方紫嵐迅速地打岔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就此隱退，可好？”
她的話仿若一道晴天霹靂，砸得阿宛久久不能反應，目瞪口呆道“你說什麼？”
“我說……”方紫嵐聽到門外靠近的腳步聲，不由地提高了音量，“就此隱退，不問世事，豈不正好？”
李晟軒站在門口，神情一滯。他從來沒有想過，方紫嵐會動隱退的心思。
她是紫秀，是先越國公，亦是方三小姐。在江湖便是腥風血雨，在朝堂便是雷厲風行，在閨閣亦是運籌帷幄。
這樣的她，竟然有朝一日會想避世而居，他著實沒有預料到。隻是……
如若往後京城之中再無方紫嵐，他在萬眾之上無人之巔，該是多麼的孤寂冷清？
然而這個想法剛冒出來，他便倍感荒唐可笑。帝王寶座本就似寒冰，一條路更是孤家寡人注定獨行，這些他登基的第一天便十分清楚，可事到如今為了方紫嵐，卻是動搖得厲害。
“陛下？”阿宛的聲音扯回了李晟軒的思緒，他並沒有什麼反應，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方紫嵐看著李晟軒坐在床榻邊，忍不住輕笑出聲，“陛下現在，真是毫不避諱。”
“你適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李晟軒未理會方紫嵐的話，隻是定定地看著她，目光灼灼。
方紫嵐迎上了李晟軒的目光，沒有一絲躲閃，徑自問道“既然陛下都聽到了，那不知陛下作何想？”
她雖然嘴上說著問句，但眼中卻滿是亮閃閃的期待，在憔悴病容的映襯下愈顯勾魂奪魄，是令人無法拒絕的直接邀請。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不亞於在賭場上，擲下所有的籌碼，入一場幾乎必輸無疑的局。可她還是想試一試，哪怕隻是為了醒來之後，李晟軒從未在她麵前，自稱過朕。
“你希望……”李晟軒欲言又止，臉上是少見的猶豫神色，“我為你留下來嗎？”
“如果我說希望。”方紫嵐藏在棉被中的手死死絞在一起，緊張得連聲音都有幾分顫抖，“陛下就會留下來嗎？”
李晟軒沉默不語，不置可否的態度讓人捉摸不透，卻也讓方紫嵐鼓起最大的勇氣，成了奮不顧身撲向燈火的飛蛾。
“你可不可以，陪我留下來？”方紫嵐緩緩伸出手，強壓下傷口的疼痛，輕輕擁抱住了李晟軒，“可不可以，為了我，不回去？”
如果可以，從此山高水長，任你我逍遙，再也不必困守京城一方之地。
李晟軒仍是沉默，方紫嵐靠在他的肩上，雙唇緊咬，說出了那句她自知千不該萬不該，卻不吐不快的話——
“你要傳位李祈佑，這便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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