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束山花雖不如養在院子裡精心侍弄的名貴花卉好看,卻有一股野蠻的生機,開得肆意妄為,暗香浮動,屋裡看著都亮堂鮮妍不少。
琉璃瓶裡的胖頭魚對山花虎視耽耽,總趁著無人注意時,從瓶裡躍出來,叼幾口花瓣。
起初季魚並不知曉,看到少了一些花瓣,還以為凋落了。
直到有一次,她進屋時,正好看到從密封的琉璃瓶裡躍出來、瞬間張開比它的大頭腦袋還要大的血盆大口的魚妖,一口叼住花瓣,重新回到瓶子裡歡快地啃起來,方才發現這事。
胖頭魚發現她時,身體一僵,然後決定裝死。
季魚有些好笑,走過去看了看瓶裡的胖頭魚,問道“你既然能離開瓶子,怎不離去”
居然還好好地待在琉璃瓶裡,這世間有如此傻的妖物嗎
胖頭魚見她沒有怪罪之意,不再裝死,一邊咀嚼嘴裡的花,一邊用泡泡眼瞅她。
是它不想離開嗎
是它不敢啊
它敢肯定,隻要自己前腳離開,後腳馬上被那位尊主捏死。對那位尊主來說,捏死一條魚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它哪裡敢拿自己的命去賭祂的仁慈
妖邪沒有慈悲之心,隻憑心意行事,肆意妄為。
不過
魚妖看向季魚,覺得這個除妖師非常神奇,明明出生便被詛咒,偏偏又與幽冥的另一位尊主訂立婚契盟約,得祂庇護。
要不是看破江逝秋人皮下的可怕,它根本想不到這個成天黏黏糊糊地追在除妖師身邊的男人會是一位強大的妖邪。
季魚似乎能理解魚妖的意思,笑道“是因為江逝秋嗎”
魚妖甩甩尾巴,正要表示讚同時,江逝秋的氣息倏然出現,它的尾巴一僵,繼續裝死。
江逝秋從外麵走進來,含笑道“娘子,你說什麼呢”
季魚轉頭看他,在胖頭魚緊張得快要炸鱗時,說道“沒什麼,隻是覺得這條魚妖很是乖覺,一直沒逃走。”
江逝秋看魚妖一眼,不在意地說“它不敢,要是敢逃,宰了煲魚頭湯。”
胖頭魚“”
季魚看胖頭魚的泡泡眼都要流淚,笑著轉移話題,“你今兒去何處了”
江逝秋雙眼發亮地看她,覺得娘子這是在關心他呢,絲毫不覺得她這是監控他的行蹤,怕他出去禍害人間。
胖頭魚感激地看季魚一眼,覺得這位除妖師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聖人,居然幫它隱瞞偷吃花瓣的事。
江逝秋拉著她在榻上坐下,將自己從外麵帶回來的點心拿出來給她嘗嘗,一邊說“今兒有鎮妖司的人來找我。
”
“鎮妖司來的是何人”季魚疑惑地問。
江逝秋渾不在意,“是皇城那邊派來的,叫秦什麼,忘記了。”
“秦渡”
“對,好像是這個名字。”
季魚有些吃驚。
秦渡這個名字在除妖師中很響亮,他是皇城雲京世家子,天賦出眾,自幼便入皇家禁地修行,是皇室特地培養出來的天才除妖師。
據說將來江朝山從鎮妖司指揮使退下後,將由他來接任江朝山的位置。
他十五歲時入鎮妖司,短短數年間連破無數大案,誅殺妖邪甚眾。
聽說很多妖物對他恨之入骨,曾設陷阱欲要置他於死地,都被他破解,全身而退。
這樣的人物,就連四大家族都要禮遇三分。
可看江逝秋,壓根兒就不當一回事。
季魚沒想到朝廷會派秦渡過來,如果不是江逝秋橫空出世,占據皇城鎮妖司指揮使的位置,卻不乾活,隻怕朝廷也不會特地派他過來。
由此可知,或許整個大禹之地的凡人的記憶,確實已被他篡改。
季魚問道“他來做什麼”
“也沒什麼,和我說一些雜事,朝廷派他下個月去青羽陳家。”
季魚恍然,不管四大家族和朝廷的關係如何,明麵上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守護人間。
青羽陳家老太爺的壽辰,朝廷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特地派人過去祝壽。
身份太高的不行,身份太低的也不行,派出秦渡這個朝廷看好的年輕一輩的除妖師正好。
翌日,季魚在季家見到秦渡。
秦渡正和季老太君說話,見到相攜而來的季魚和江逝秋時,起身行禮。
“江大人,季少主。”
秦渡長著一張娃娃臉,明明已經二十好幾的年紀,看著卻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唇紅齒白,很是乖巧。
當然,乖巧隻是表麵。
作為一名從小就被人看好的天才除妖師,難免有幾分恃才傲物,大多時候都是氣勢淩人,還有一張喜歡挖苦人的嘴巴,被他得罪的人不少。
不過此時,秦渡卻格外老實。
這裡的人中,季老太君不僅是長輩,修為高深,實力遠在他之上,由不得他放肆。
更不用說江逝秋這個空降的“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不僅是他的上峰,實力更是深不可測,就算是條龍到他麵前,也得老老實實地盤著。
至於季魚,雖有廢物之名,但這是江逝秋入贅也要和她成親的人物,有江逝秋在,誰敢得罪她
秦渡又不傻,不會當著江逝秋的麵對他的妻子無禮。
季魚和江逝秋坐下,聽祖母和秦渡說話。
她仔細看了看秦渡,發現這位被朝廷寄予極大希望的天才除妖師,同樣對江逝秋的身份沒有絲毫懷疑。
秦渡此番來巫山城,除了為公務,也是為江逝秋而來。
誰讓江逝秋這指揮使待在巫山城不走,有些事需要向他稟報,同時需要他處理。隻是江逝秋性子比秦渡更難搞,秦渡無奈之下,隻好迂回找上季老太君幫忙。
季魚陪坐會兒,明白秦渡拜訪季家的原因後,不禁看向江逝秋。
“娘子,怎麼了”江逝秋偏首笑問。
季魚看了一眼正在交談的祖母和秦渡,委婉地說你是鎮妖司的指揮使,既然秦道友找你有事,你便去罷。”
在其位,謀其政。
既然他占了那個位置,那麼應該承擔起責任。
這是季魚的行事準則,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為人擁有七情六欲,恪守法理道德,應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那邊正和季老太君說話的秦渡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其實今日他也是硬著頭皮拜訪季家,擔心會被江逝秋轟出去。
“記憶”裡的這位江指揮使,可不是什麼好性情的人,幾乎無人能約束他,而他也有這足夠強的實力,不會被任何人掣肘約束。
聽到季魚委婉的勸誡,秦渡十分感動,這位季家少主果然是個冰雪聰明、深明大意之人,自己不過稍稍透露,她便明白了。
不過他更擔心連她也勸不動江逝秋。
江逝秋聞言,深深地看她,從善如流地點頭道“娘子說得是。”
比起秦渡的提心吊膽,季魚很淡然,並不意外他會這麼說,這些日子的相處,這位江大人是什麼性子,她摸得差不多。
她無法摸清他的底線在何處,至少自己提的事,他還是會給幾分麵子的。
江逝秋既然答應了,沒有再推辭,翌日便開始早出晚歸。
隻是不管多晚,他都會回來,陪季魚入眠。
晚上,季魚睡得迷迷糊糊之際,感覺到溫暖的氣息襲來,極為自然地給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窩進他懷裡。
體內無處不在的疼痛因為這個懷抱減輕些許,也讓她有些清醒。
“江逝秋”她含糊地問,“很忙嗎”
江逝秋摟著她,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溫柔,“不忙,就是麻煩。”
他有些煩躁,原本隻想給自己弄個凡人的身份,好方便與她成親,而且要配得上她的。
隻是沒想到,這身份需要做的事那麼多,那麼繁雜。
季魚不禁笑了下,調侃道“我相信江大人,江大人一定能行的。”
為了她這話句,江逝秋隻好繼續努力,趕緊將那些事處理完,擠出更多的時間陪她。
-
如此過了半個月,季家的大弟子季不歡帶著出外曆練的季家弟子回來了。
見到季魚,一群人紛紛朝她恭敬行禮“少主”
季不歡欣喜地道“少主,你幾時回來的身子可安好”
季魚微笑,“回來有半個多月了,挺好的。”
彼此寒暄幾句,季魚讓那些弟子下去休息,季不歡留下來與她說話。
“少主,偃月山莊那邊怎麼樣此行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吧”季不歡擔憂地問,上下打量她。
季魚一切安好,師兄不必擔心。囍”
季不歡是被季家收養的孤兒,當年他的父母死在妖物襲擊中,親戚也都死絕,季家便將他帶回來。
不僅是他,季家的很多外姓弟子都是如此。
師兄妹倆一起長大,雖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季不歡從小就護著季魚,如兄如父照顧她。
季魚問季不歡這次的曆練情況,季不歡簡單地說了下。
正說著話,一道柔和的聲音響起“娘子,你在做什麼呢”
師兄妹倆同時轉頭,就見一身緋衣張揚的男子長身玉立於門前,一雙如墨般濃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們,臉上明明是笑著的,又莫名的瘮人。
季不歡有種好像被什麼危險恐怖的東西盯上的錯覺,下頜微微緊繃,原本帶笑的臉龐變得嚴肅。
他望著江逝秋,躬身行了一禮“江大人。”
撇開江逝秋入贅季家不談,他還是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容不得旁人放肆。
江逝秋走過來,唇角噙著笑,說道“原來是不歡師兄回來了,阿魚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他的語氣親昵,還有些嗔怪的意思。
季魚不由看他一眼,覺得他現在怪怪的,嘴裡說道“我也是剛聽說不歡兄師回來,沒來得及和你說。”
江逝秋走到季魚身邊,拉著她的手,朝季不歡笑道“我和阿魚剛從偃月山莊回來不久,改日有空,定要和不歡師兄好生喝一杯。”
季不歡笑著點頭,見他們並肩而立,很識趣地找了個借口離開。
他是季老太君親自教養長大的,性格沉穩,心思細膩,哪裡看不出這位江大人的敵意,不免有些好笑,笑過後,心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季魚目送季不歡離開,直到消失不見,方才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你怎麼了”她疑惑地問,覺得今天的江逝秋古裡古怪的。
江逝秋仍是一臉笑,“娘子為何這麼問”
季魚如實道“就是覺得你今天很奇怪。”
就算笑著,看著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怪瘮人的,幸好他長得好看,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化解那撲麵而來的妖詭氣息。
不然遲早有人得懷疑他妖邪的身份。
江逝秋拉著她回濯清院。
濯清院的麵積極大,院裡植了不少樹木,還有各種奇花異草,環境清幽,適合病人養身體。
兩人走在其中,路上不見多少仆役。
季魚不禁看他,實在搞不懂這位江大人今天怎麼了。
直到回房,看到又在偷吃花的胖頭魚,江大人伸手一抓,胖頭魚被他掐在手裡。
從瓶裡出來的胖頭魚看著腦袋更大了,足足有一個食盒那般大,或許這並不是它的完全體,隻是為了方便偷吃花才會維持這麼大的體積。
胖頭魚被他抓在手裡,嚇得鱗片都炸起,泡泡眼哀求地看向季魚,正向她求救。
救魚命啊這位尊主怎麼突然要大開殺戒了
它最近什麼都沒做啊,就隻是偷吃他送給除妖師的花
看到江逝秋唇角噙著的笑,明明溫溫柔柔的,卻是殺氣衝天。
季魚總算反應過來,遲疑地問“江逝秋,你在生氣嗎”
江逝秋掐著魚妖,漫不經心地說“我生什麼氣啊有什麼能讓我生氣的”
季魚搖頭道“我不知道。”
男人心,海底針,這妖邪心,比海底針還要複雜,她一個正常人,實在猜測不出他為何要生氣。
江逝秋被她這無比誠實的答案給噎了下,又被她的遲鈍弄得有些氣悶。
不過,江大人隨性慣了,從來不會留著氣讓自己難受,與其委屈自己,當然是委屈彆人啦。
他隨意地晃著手中快要斷氣的魚妖,故作不經意地說“聽說娘子和季不歡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季魚點頭,“是啊。”以為他不清楚季不歡的情況,解釋道,“季師兄還未滿月時,就被我娘抱回來,後來和我一起在祖母身邊長大。”
江大人越發氣悶,陰陽怪氣地說“好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這下子,季魚再遲鈍也能品出了些許來。
遇到他之前,她雖然從未嘗過情愛滋味,卻也知道青梅竹馬附帶的意思,哪裡沒發現他誤會了。
季魚滿臉古怪地看他,遲疑地說“江逝秋,你這是吃醋嗎”
吃的還是她視為兄長的不歡師兄的醋。
江逝秋神色一頓,淡然一笑,眉宇間透露出幾分強大妖邪特有的倨傲“本尊何須吃一個凡人的醋他不配”
季魚哦一聲,沒糾結這事,說道“那你能將它放下來嗎它快要被你掐死了。”
江逝秋心頭一梗,將那條魚妖丟開。
已經在翻死魚眼的胖頭魚感覺到鉗製自己的手鬆開,趕緊化作一尾小魚,投入玻璃瓶中裝死,決定以後打死也不出來偷吃這位尊主的花。
它在心裡暗罵,吃醋就吃醋,何必拿它一隻小妖出氣呢
這是玩不起嗎
見他放開胖頭魚,季魚想了想,將琉璃瓶拿走,放到多寶閣上,免得礙了江大人的眼。
眼看著季魚不再追問,徑自去做自己的事,江大人心裡又不得勁。
他跟在她身後,不自覺地做著一些讓人覺得沒眼看的事,麵上還要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娘子,我真沒吃醋,就是覺得,男女有彆,你是已婚之人,不能和夫君以外的男人靠得太近”怕她多心,他又補充一句,“就像為夫,一直謹記著有婦之夫的身份,對男男女女不假辭色,絕對不會讓他們靠近分毫,占為夫的便宜。”
季魚“”這話聽著怎麼怪怪的
季魚很誠懇地道“不至於,不至於。”
男男女女,這範圍也太廣了。
江逝秋不滿,“怎麼不至於為夫這是以身作則,讓你知道,為夫可是守身如玉的好男人,除了我家娘子,其他的男男女女、不男不女,休想靠近本尊一步”
季魚差點噴笑,男男女女就算了,居然還有不男不女
“怎麼沒有”江逝秋不以為意,“有些妖物生來沒有性彆,可以隨便改變性彆,就像桃花妖、牡丹妖、掃帚精之類的,可以忽男忽女,不就是不男不女嗎”
季魚忍住笑,“好吧,你說得有道理。”
江逝秋見她笑了,不由跟著笑,隻是唇角剛揚起,突然覺得不對。
他可不是和娘子討論這世間有沒有不男不女的妖物,不是應該是有沒有吃醋的問題嗎
不對,吃醋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和那個季不歡之間的事。
季魚聽他又拐回來,很是無奈,“不歡師兄就像我的兄長一樣,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江大人頓時開心了。
他長臂一探,將拿起一本符咒卷軸的人摟到懷裡,低頭就親過去,嘴裡含糊地說“娘子,為夫心中甚喜,娘子心裡果然是有為夫的。”
季魚被他親得迷迷糊糊,暗忖還說沒吃醋,這不是吃醋是什麼
所以,這是一個嘴硬的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