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李廚子一早便帶著新買的燕京地圖,還有幾本打印的資料和蓋著係裡大紅章的空白介紹信,開著車一路向西。
生活還得繼續,李樂的主旋律依舊是讀書寫論文。畢竟算算日子,年底大小姐生娃,兩邊的博士申請,過完年還得去一趟倫敦找森內特參加博士申請麵試,去掉七七八八的假期和留給盲審、修改、答辯的日期,能夠正兒八經寫論文的時間已然不多。
就連張曼曼的畢業論文,關於城市人口人口規模和結構性調整,都寫了一大半,到了李樂這裡,隻寫了不到兩千字,一種緊迫感油然而生。
規劃了兩天,李樂一腳油門出了城,朝著五十多年前,老燕大社會學係,社會調研課題項目裡,那些前輩們去過的,那個在妙峰山腳下的焦村前進。
過石景山,跨永定河,穿過三家店,李樂就感覺兩邊的高山越來越多,到了一個叫軍莊站的地兒,李樂把車停在路邊,攤開地圖瞧了眼,又抬頭看了眼頭頂的路牌,“妙峰山24公裡”,得,沒走錯地兒。
妙峰山啊,娘娘廟啊,拴娃娃啊,得空去瞅瞅。
打定主意,小李廚子繼續前進。
老論文上說了這個焦村的來曆,前清,京郊以各營旗為鎮守。清河以北及附近駐外三營各八旗,在妙峰山南麓東首設本裕倉一處,供各營旗按月領食俸米。
焦村因裕倉而興,以賈姓一家總務輸送俸米。下隸四車戶、四姓,稱郭、汪、魯、戴,秉命賈姓,司車運俸米。
“南麓東首,焦村”李樂嘀咕著,沿著標記為妙峰山南路的一條盤山道,越開越高,心說,不對,要是運送米糧的,村子不可能在山上。
轉了一陣,找到一家路邊小店,停車進門買了瓶水,問老板娘,“大姐,問一下,這邊有個焦村在哪?”
“焦村?那個焦村?”
“就是姓”李樂忙住了嘴,這對著一大姐說了,彆被罵,看到大姐在看電視劇,說道,“就是那個演小李飛刀的李尋歡那個焦恩俊的焦,焦村。”
“那個?”大姐琢磨琢磨,搖搖頭,“不知道,這周圍好像沒這麼個名字的村兒。”
“這個村子,以前是有糧倉,負責給八旗營運送糧食的。”
“八旗?大清亡了,哪還有什麼八旗。你這黃曆可夠老的。”
“不老啊,四幾年的時候還叫這名字呢。”
“那我不知道,我外地嫁過來的,要不你等等,我問問我婆婆去。”
“誒,好。”
大姐扔下手裡的毛衣,進了後院,轉瞬又至,身後跟著一老太太。
見到李樂先來了句,“好嘛,這小夥兒,個兒真高啊。”
“老太太誒,麻煩問您個事兒,這邊解放前,有個焦村,您知道在哪兒不?”李樂一彎腰,笑問道。
“焦村?你問的是北峪村吧?”
“是不是那兒不知道,隻知道以前那個焦村是給八旗營送糧食的。”
“糧食?”老太太點點頭,“那就沒錯,就是那兒,解放後改的名字,村子那邊有個大糧倉,以前還有鑲藍旗的旗營在那個村子。”
“那就應該是,您知道怎麼走?”
“你怎麼來的?”
“我開車。”
“我問你打哪邊過來的。”
“哦,軍莊站過來的。”
“那你還回軍莊站,那邊有個雙岔路口,你走左邊來的這兒,你該走右邊那條,一條路彆拐彎,看到一個加油站,再往前,有個路口,下去就是。”
“誒,好嘞,謝謝您。”
“小夥兒,你去那乾嘛?”大姐這時候問了句。
“找個朋友。”
“哦,那你可得小心點兒。”
“咋?這光天化日的天子腳下,還有攔路搶劫的不成?”
“哈哈哈,攔路搶劫,你這塊兒頭,不搶彆人就是好事兒嘍。”大姐笑了笑,“最近那邊正在鬨事兒呢,你過去,可得離得遠點兒。”
“鬨事兒?”李樂咂麼咂麼,點點頭,“成,謝謝您。老太太,您貴姓啊?”
“免貴姓於,乾勾於,以後來這邊農家樂玩啊。”
“誒,得嘞。”
出了門上車,原路返回,又從軍莊站那個路口,反方向前進。
開了有五六分鐘,就瞧見一石化加油站,再走沒幾步,一個往西邊山坳裡的路口,一個打把,開了進去。
。。。。。。
“誒,勝利,你爸咋樣了?”
北峪村口,一條進出村子唯一的水泥路路口,已經被兩個米把高,米把厚的水泥垛子占據了兩邊,中間隻留著一道堪堪通過轎車的口子。
口子後麵的一棵大樹下,搭了一個紅棚。
一個帶著帽子,卷著褲腳,穿著件綠色65式軍裝外套的老頭,一低頭,進了棚子,一邊給圍著桌子正打牌的幾人散煙,一邊問中間最胖的那位。
“六叔。”被喚作勝利的胖子接過煙,夾耳朵上,“還那樣,昨天帶著去了趟地壇醫院,找大夫看了看,就是擰著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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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頭沒事兒?”
“沒事兒。”
“那就好,那就好。誒,你說,你爸也是,瞎逞什麼能,還以為自己是十幾二十的小夥子呢?”
“嘿,那天要不是魯四叔一馬當先,我們也不敢上啊。”邊座上,有人笑道。
“就是就是,那天魯四叔真牛逼,鎬把一舉,直接給那邊兒打頭的來了那麼一下,我們一看,四叔都上了,那還怕個鳥去,揍那幫狗艸的玩意兒。”另外一人應和著,也笑。
老頭點上煙,接過勝利遞來的凳子坐了,嘬了兩口,才道,“你們啊,還是小心點兒的好,那幫人背後有撐腰的,派出所都站他們那頭的。”
“姥姥!有撐腰的算個景兒,這特麼我們老輩兒多少代人,從前清就在這兒,一個外來的不知道什麼的公司,想和我們鬥,呸!”
“就是,敢再來就特麼照死裡揍。”
“誒,勝利哥,在外麵的那些家的男人,都聯係了過了?怎麼說的?”
胖子勝利一點頭,“來,這一兩天,在外麵的打工的,做買賣的,都回村兒,組織組織跟他們乾。”
“那就好,那就好,讓他們看看,咱們北峪村的爺們兒不是好惹的,十裡八鄉的打聽打聽,輪人心齊,論拳頭硬,有幾個能和咱們比的,老年間義和團、八國聯軍都不敢打這兒過,他們算哪根蔥,哪頭蒜。”
老頭歎口氣,“也不一定,村東頭那幾家不就簽了?”
“村東頭,誰家?栓子家?”
“可不,栓子家,四喜兒,財六家前幾天不都悄麼聲的簽了字?”
“艸,就知道那幾個外來戶特麼的跟咱們這些老戶不是一條心。等著的,勝利哥,晚上,我叫上人,砸門去。”
胖子勝利想了想,“把馬寶兒哥倆叫上。”
“得嘞。我這就去招呼一聲。哥幾個看著點兒,我去去就來。”
“誒,三兒,三兒!!”老頭伸手要攔,那人一個側身,眼瞅著跑出棚子,“勝利,你叫馬寶那倆神經病乾嘛?這不是亂來麼?”
“六叔,不亂來,我們就是去講講道理,問問那幾家,到底咋想的,是特麼村裡對不住他們,還是特麼忘恩負義。早些年是誰看他們那幾家可憐,讓進了村子的,一群吃裡扒外的東西。”
“咱們自己彆亂了陣腳。”
“自己?誰特麼跟那幾家是自己人,這村裡,就賈魯戴三個姓是自己人。六叔,您彆管了。”
“對對,就咱們三家才是自己人,那話怎麼說來著,非我族類,良心大大滴壞的。”
“哈哈哈~~~~~”
一群人正嚷嚷著,就瞧見一輛捷達王晃晃悠悠的朝著這邊開了過來。
“勝利哥,你看,誰家的來了?”
“銀色捷達,賈斌家的吧,就他家有這車。”
“不是,牌子不對,他家是京b,這是京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