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線如同蛛網似的占據了整間屋子，淺色的牆壁與白色的地板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阿德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某個山洞一般，又逼仄，又灰暗，又雜亂。服務器倒是規整，被塞進一個個黑色的鐵皮櫃裡，可又不經細看——玻璃臟了，灰塵像雪似的覆蓋在櫃子的表麵，如同壽材遍地的棺材鋪。隻有若隱若現的信號燈，在提醒彆人，它們還在運行，它們還在工作，它們還在苟延殘喘。
霍頓解釋，這又是康納德乾的缺德事之一，以前的數據機房主管，是他的遠親侄子。那是個連班都不會來上的人，所以更彆說維護機房了。
在本內達給霍頓道歉後，霍拉德總監便宣布了接下來的計劃與命令——搜查一課繼續審訊康納德團夥；情報課要通過vg環城公路上的監控錄像，排查出疑似運送軍火的車輛；而阿德與迪倫，則需要在技術上給予他們支持。其實霍拉德總監需要的，隻有迪倫一人——他看中的，是他編寫ai模型、推演分析數據的能力。海量的視頻數據不可能再去用人力排查，一是時間上不允許，二是沒有那麼多人手。可剛到機房，阿德就看出迪倫萌生了退意——他耷拉著肩膀，滿眼無奈地看著這亂七八糟的場景，還遲遲不肯進去。就好像他一進去，就會被那些密密麻麻的網線纏住，然後再也脫不了身。
霍頓或許也看出來了，但這個人油滑得很，他一見到迪倫的狀態，便立馬宣布，他要去和交通署溝通調取相關視頻的事宜，他得走了。“二位，請自便。”他笑著說，“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晴子說。她就在外麵。”說罷，他帶著溫和的笑容，大踏步離開。
阿德知道，他指的是外麵那個負責簽到記錄的文員。所以就算他們有需求，那個叫晴子的姑娘能聽懂嗎？
“真夠可以的……”迪倫抱怨道，“頭一次見這麼臟的機房……呃，我真不想進去……唉，算了，來到來了，還是進去吧，早乾完早回家……”他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邁過了一團像麻繩一樣的網線。阿德幫他拉開燈。
還好鐵櫃上的標簽還能看清，否則他們連主控服務器都找不到。鐵櫃被打開，錯亂複雜的線呈現在眼前。藍的、黃的、白的，互相交叉，好像貧民窟裡的亂接電線。
迪倫調出懸浮屏，用手表的數據線連接上主控服務器，接著盤腿坐下，靠在鐵櫃上。
“我去給你搬把椅子吧。”阿德說。
“不用，應該很快就能完事。我把我做過的模型植入進去就行了，應該隻是改幾行代碼的事。”迪倫開始操作虛擬鍵盤。
事實證明，迪倫想簡單了——在操作了一陣後，他無比震驚地說，“我的天……居然是這個操作係統……公司早就不更新了……代碼庫在這裡……”他點開硬盤，點進文件夾，一堆文件出現，“呃，還得下個編輯器……他們居然連編輯器都沒裝……在記事本裡修改，會亂碼的……集成環境……哦，在這裡……呃，居然是51……現在都是10了……”他泄了口氣，“什麼嘛，我寫的模型和這個不可能兼容……還不能升級，因為不能影響它的運行，很多人都在用……總部怎麼回事啊，這些東西這麼重要，他們怎麼一點都不上心呢？唉，我就知道沒好事，來的路上，我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這下好了，我還得用十年前的版本編寫一套模型出來……”他懊惱地歎了一口氣，“我可真倒黴……”
他雖然這麼說，但他手裡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他開始寫代碼，還打開了搜索引擎，他邊查邊寫。
“十年前的版本……我的天，很多類和方法都用不成……還需要考慮兼容問題……我的天，這都是什麼……行吧，我自己封裝……”
阿德很想幫他的忙，但又不知該如何幫。他連他說的話都不能聽懂多少。
鍵盤敲打聲和服務器的微弱嗡嗡聲互相交疊，再加上越來越悶熱的空氣和早起趕車的事實，沒一會兒的功夫，他便昏昏欲睡了。他靠在鐵櫃上，眼皮直打晃。他本想抵抗困意，但他越是抵抗，困意卻來得越加猛烈。於是，他還是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又夢見了那座城堡。柏妮絲也在，但不是年少時的她，而是現在的她，已經婷婷玉立的她。她穿著一襲白衣，就像裹著一身的雪。她沒笑，她在哭。她的腿受傷了，在流血。她坐在王座上悲傷流淚。她指責他拋棄了他，她說他像所有人一樣，都棄她於不顧了。她還說自己是個可憐人，沒有人愛，沒有人疼，也沒有人關心。媽媽死了，爸爸不管她了，阿德也不來看她了，她恨他們所有人，她不想活了。
他想說不是，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嗓子就像被沸水堵住，他隻能發出咕嚕咕嚕的氣泡聲。他也想走過去，陪在她的身旁，但無論是腳掌還是手臂，他都控製不了，他就像個石頭雕像一般，佇立在王座前。
她倏地站起身，走向城堡的儘頭。她麵目悲傷，神情淒然。她立在了城牆之上。向外，便是萬丈深淵。
她回過頭，傷心欲絕地問他“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傷害我？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要對我撒謊？你不是最聽我話的人嗎？你不是最喜歡我的人嗎？你們都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她跳了下去，就像一朵轉瞬即逝的雪花。
心臟驟停，如同被一把利劍穿透。
他想喊不，但咕嚕聲像是翻滾的海水一般從他的喉頭湧出。他察覺到自己哭了。眼淚，鹹鹹的。
似乎有人在推他，恍恍惚惚的，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飄飄渺渺的。
他睜開眼，看見了迪倫。
“哇，這種環境你也能睡得著？”迪倫說，“多臟啊，彆在這裡睡。起來吧，我搞定了。接下來等他們的監控視頻就行了。”
可柏妮絲跳入懸崖的畫麵，在阿德的腦海裡久久不散，心也在隱隱地痛。他想看她一眼，他想確認她什麼事都沒有。他甚至還看向了手表——他想請求大人，實現自己這個卑微的願望……
但理智還是戰勝了欲望。
隻是場夢而已，我在乾嘛？他一邊起身一邊告誡自己，我是不想活了嗎？大人要是知道我心裡的齷齪……我還能有以後嗎？阿德，不要做第二個索林……阿德，把自己的心事，統統隱藏起來……你和她，是根本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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