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站的副站長白鴿極具責任心,與高粱紅酒廠的孫向東聊了快一天,又仔仔細細地看了釀造高粱酒的各個環節,臨近下班,白鴿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最後直接說晚上不走了,就是要與基層的乾部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才能寫出來內心的真實感悟。
芳芳一臉不情願地把我拉到一邊,說了一句,白站長和我一起住?那我現在要先回去一趟。
不回去了吧,晚上一起吃飯,就喝碗羊湯就行了。
芳芳道“我總要回去收拾一下,把你二哥的行李拿走吧?”
我二哥的行李,在你的屋裡?芳芳,啥意思,你倆住一起了?
芳芳白了我一眼,道“你想啥呢,你以為你二哥和你一樣是大乾部呀,想睡哪裡睡哪裡。是你二哥屋裡沒櫃子也沒架子,一個單身漢東西還不少,就把有些東西放在我寢室了。”
聽到芳芳這樣說,我是既有些失望,也有些高興。畢竟未婚同居傳來傳去對誰都不好,當年我和曉陽,就是因為在一個辦公室,就被傳得風言風語,雖然這幾年大家的思想不再像之前一樣,保守的如同鐵板一塊,但是這要是傳出去,對倆人都不好。而稍顯失落的是二哥和芳芳還沒有修成正果,這對大齡的二哥來講,實屬該著急了。
芳芳從院子裡隨手推了一輛自行車,就和孫向東說,要回鄉大院一趟。
我看著芳芳推出的一輛大架子的自行車,很是不便,就主動說道“芳芳,離得不遠,我送你回去”。然後又與白站長道“失陪片刻”。
通往磚窯廠的生產路修建得很快,按照之前的方案,下麵平整地麵,上麵鋪設水泥板,水泥板之上鋪設水泥,如今已經實現了半幅通行。
看著窯廠的工人們正用架子車的車軲轆,推著水泥板,鋪設另一半的路麵,看著鄉裡的汽車來了,都主動停下了腳步,看著這輛車。芳芳在磚廠多年,和每一位工人都很熟識,不時與人打著招呼。磚廠的工人們年長些的拿芳芳當閨女,年齡相當的拿芳芳當妹妹。在這個不冷不熱的天氣裡,大家挽著袖子乾得正起勁。而人群之中我看到了二勝。這個李舉人莊村長的二公子,按照千年不變的發展邏輯,二勝在我眼前應當是盛氣淩人才對,畢竟我們小時候都是被二勝三兄弟欺負大的。也許從李舉人莊成村以來,我的祖輩就被他的祖輩壓了一頭。在農村人丁興旺子嗣眾多就是最大的財富和實力。而從爺爺的爺爺算起,我們家在村裡就人單勢獨,孤掌難鳴。二勝沒想到,我也沒想到,什麼叫三十年河東,什麼是三十年河西,我退伍之後遇到了當武裝部長的李叔,遇到了曉陽。不說彆人,就連母親也私下和我說,沒想到我和曉陽能真正地結婚,其實直到曉陽懷了孕,父親才說,這城裡的媳婦才算娶進了家門。我們可以看到陌生人出人頭地,但大多數看不慣身邊人的飛黃騰達。人性的嫉妒,就是見到身邊人比自己過得好。
二勝有些恍惚,一手抽著煙,一手叉著腰,躲在人群後麵,靜靜地看著笑得如花一樣的芳芳。二勝是打算拿芳芳當媳婦的,畢竟和芳芳相差不過三兩歲,自己和芳芳又都是磚廠的工人,而芳芳的家裡也是邢莊的乾部,二勝的家裡也是村長,看起來是如此的門當戶對。
到了磚廠,就看到大嫂的大哥正在往小貨車上裝著磚,我才第一次看到曉陽和大嫂一起買的這輛藍色的大頭卡車。而大哥正拿著磚夾,往車廂裡壘磚。我多少有些意外,畢竟司機一般是不乾活的,特彆是縣運輸公司的司機,鼻孔都要對著天了。曉陽說,他之所以看中運輸,就是知道了運輸公司的司機,拉一趟貨出去,再從外麵私自帶些貨回來,裡裡外外賺得盆滿缽滿。
大嫂的大哥看到我來,忙放下了手中的磚夾子,一下從半人多高車廂裡跳了下來。
三兄弟來視察工作啦?
大哥,你咋還親自上手?
大哥拍了拍手,一股子會順勢而起,兩隻手順便往身上一擦,忙從左邊兜裡掏出了煙,看了看煙盒,又放進去了,從右邊又掏出了一盒金鹿,道“沒辦法啊,現在工人少,裝磚的人手不夠,咱搭把手,能多拉一趟,多拉一趟都是現錢。三兄弟,你抽這個。”
我看著大哥,笑道“大哥,你咋還兜裡裝了兩種煙?”
大哥尷尬一笑道“這個是大前門,這個是金鹿,三兄弟,你彆笑話,我現在開車,出門在外的,總是避免不了要遇到領導,你給人家拿大前門,人家不要,拿金鹿這些,咱天天抽也抽不起”。
我笑著道“沒想到大哥這麼會過日子,我大嫂每月給你開多少錢?”
大哥憨厚笑道“三百塊錢。”
我猛地咳嗽幾聲,三百?是我的兩倍了,可不少。
大哥笑道“不一樣不一樣,你們這冬天爐子,夏天風扇,我們這也是屬於出大力的,掙的都是辛苦錢。”
大哥,這一台車一個月賺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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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抽了煙,眼睛一眯,自言自語地開始估算道,算了又一兩分鐘,道“隨隨便便三四千吧。三兄弟,我告訴你,你這拉磚的活,我本都不想來的,掙不了幾個錢,還累。要不是秀霞喊我來,我才根本不來,還是韓羽公司夠闊綽,給他出趟活,頂你這個三四天。”
我驚得兩三分鐘說不出話來,這兩輛解放,曉陽找省城的二舅借了錢,說買就買,怪不得有這麼大的底氣,還要在城關鎮成立運輸公司,一個月一台車就能掙三四千元,這個運費算下來,一年不得是三四萬元。人啊,總是隻能掙到自己認知以內的錢。
我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褲兜,全身上下加起來都不到一百塊錢,曉陽,真的是太摳了,太摳了。曉陽和大嫂之間搞運輸的事,除了我們家裡人,外人都不知道。這運輸的事,曉陽也從來不管,更不會讓我插手。而秀霞大哥二哥,也是隻管開車,全當這錢是我從兜裡掏出了自己的大雞煙,又給大哥發了一支,心裡想著,這以後,我也要抽金鹿、抽中華。
正說這話,就看到芳芳和二哥一起走了過來。芳芳拍著二哥道“朝陽,一會你回縣城陪曉陽,媳婦懷孕了,彆到處亂陪了。”
看著芳芳的一臉壞笑,我摸摸頭,心裡暗道,這個芳芳,真是多慮了,曉陽這麼好,我怎麼會多看彆人一眼,在我的眼裡,隻有曉陽。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山河風景皆相似,唯有曉陽在心間。
芳芳不知看到了什麼,一把拉住二哥,走向了牲口棚。我看著好奇,就跟了過去,芳芳道“你沒事老打驢臉乾啥,你看打的,都變成翹嘴了。還讓彆的牲口咋想,他倆住得近晚上辦壞事啦?這驢嘴被那個驢晚上啃的呀,李大書記,你說是不是。”
二哥道“這不是這幾天修路,這幾匹騾子不乾活,還吃那麼多。再說,這是騾子,不是驢,隻知道乾活,沒啥想法。”
芳芳白了一眼二哥,道“連牲口都不如”。
說著,怒氣衝衝地上了車。
二哥道,一頭牲口,至於嗎?
我看著二哥道“以後,彆和牲口較勁了,你和芳芳鬥嘴,不比和驢好。”
到了高粱紅酒廠,從縣城租場地回來的高春梅已經安排好了晚飯。我剛和白鴿打了招呼,芳芳道“白站長,我們李書記要回縣城,今天我們企管站的高站長和磚廠李廠長來陪您一起吃飯。”
白鴿道“客氣了,我們都是從基層走出來的,李書記,您快去忙,都是自己人哪裡需要陪,大家有事就去忙”。
無奈,我隻有笑了笑與白站長告彆,芳芳十分得意跟著我到了門口。我這才想起道,芳芳,這記者的稿子都要有潤筆費,這樣,你給白站長準備一個紅包,這次打算要上省報頭版,不要太寒酸了。
芳芳道“那給多少?”
對呀,給多少,我心裡想著,阿姨直說了有這個規矩,但是沒說給多少呀。
舍不著孩子套不到狼,這次是要上省報,也算是給咱高粱紅酒廠打了廣告了,我看這樣,就給了五百塊錢吧。
芳芳一臉的震驚,五百?這也太多了吧,管吃管喝,車接車送,還要咱五百。
對,五百,你先墊上,到時候我給你報。
芳芳苦笑道“你以為都像你一樣,我身上哪裡有五百塊錢。你給我,等我報下來再拿給你。”
我看著芳芳,心裡暗道,這麼聰明咋不懂事,看我像是有五百塊錢的人?就道“錢是有,但沒在身上,這樣,你找高春梅,她底子厚,等到報了之後再給她。”
看著二哥與白站長已經聊得火熱,芳芳看著二哥,拍了拍手,咬著牙道“我喊你二哥回窯廠拿,我宿舍有。”
我看著芳芳,心道,操心操得稀碎。
到了縣城,接到了曉陽,想著吳香梅還在驢肉館子裡等著,就先拉著曉陽到了驢肉館,曉陽覺得累,便沒有下車。到了之後,吳香梅看我一個人來,知道了白站長沒有來,翻了個白眼,長舒一口氣道,十萬塊錢鄭縣批了八萬,窯廠可以乾了。說著就拿起了桌子上的包,一臉輕鬆地道“下班回家”。
曉陽也是難得回家吃飯,到了家裡,阿姨已經做好了飯。曉陽懷孕之後,飯量大增,以前一個饅頭,現在要吃兩個,阿姨道今天就做了兩道菜,營養肯定是足夠的,吃得太多到時候孩子太大,生的時候不好生。
曉陽上前看了看,哼笑一聲,道“媽,我倒是想吃,您倒是要做呀,一個茄子粉條,另一個我看,哦,粉條茄子,媽,您看看您搞的兩個菜,很是豐盛。”
阿姨道“可不一樣,一個有辣椒,一個沒辣椒。再說,這倆算是一個菜,這邊還有一個雞蛋蒜,我還專門給你放了花生。”
曉陽道“嗯,蒜蛋,也不錯。”
阿姨白了一眼曉陽,道“沒禮貌”。
曉陽道,對對對,這樣說沒禮貌,花生蒜蛋。
阿姨做著舉手要打的動作,道“我看你是越大越費勁了。朝陽,咱們吃,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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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陽道“爸不回來呀?”
阿姨道“不回來,又修路去了,崔主任帶著什麼地區交通公司的人來現場學習。”
曉陽一手拿著饅頭,一手拿著筷子,夾了半碗粉條,道“媽,崔主任是命真好,白撿了一個正縣級。還有府辦的廖叔,才去城關鎮多久,現在在上海也是正縣了。我就說嘛,吃飯要吃熱乎,進步要看秘書。朝陽,你努努力。馬叔下來還要去財政局,真是便宜了齊江海那小子。”
阿姨一邊給曉陽夾菜,一邊道“這麼長的粉條都堵不住你的嘴,齊江海人家也是青年才俊,到了府辦,也是靠能力。”
啥能力,彆以為我們不知道,不就是地區那誰的關係嗎?
阿姨一臉淡定地道關係,關係也是一種能力。你們不要隻看到彆人的短處,要看到彆人的長處,更不要學那些不良風氣,彆動不動就這個地區那個書記的。你們看李煜作的故事《司馬懿》,看人之短,天下無一可交之人。看人之長,世間一切儘是吾師。看人長處,幫人難處,記人好處。
曉陽插嘴道“這古詩我小學就會背了。後麵是,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定會處世無敵。媽,是不是。”
阿姨笑道“會背這首古詩的人很多,但很多人都做不到,你知道為什麼嗎。”
然後又看向我,朝陽,你說為什麼?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因為這首詩,我從小學到高中根本沒學過。
阿姨見我們兩人都沒說話,道“我理解啊,這個不在彆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要看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隻要你自己是一個簡單的人,這世間哪有那麼多複雜的事。都是胡思亂想,就拿齊江海來講,就算有些缺點,那又有什麼?他在咱們縣就不發展了?他在你爸就沒辦法乾工作了。我看不是,你們沒事在讀讀老人家的詩。前些年老美這麼厲害,咱老人家怎麼說的。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淒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