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唐建朝兩百年以來,登聞鼓統共被敲響過三次,三次中隻有一人熬過了刀山火海之刑,成功在皇帝麵前陳訴冤情。所謂刀山,即是訴主得到進宮麵聖的準許後需過的第一道關卡,是由一豎排鋒利的刀刃朝上,固定在地麵上,訴主需從上走過去。有兩次訴主直接死在上麵,最終那位得到皇帝聖顏的訴主雙腳也被刀山削得隻剩腳後跟兒了。
第二道關卡火海,即是將燃得旺旺的火炭倒在地上,鋪成人高般一條路,訴主在經曆過刀山後,需平躺著從那火炭上滾過去。
隻有經曆了這兩道酷刑,方能證明訴主有真冤告禦狀的決心。
宴殿離得遠,聽不見訴主在受罰時難以忍住的痛喊,但這並不妨礙眾人腦補那個慘殘忍的現場。
沒過多久,禁衛軍與其說是架,不如說是拖著一個渾身是傷的婦人進到宴殿。那些飄香的瓜果花香,瞬間就被婦人身上的血腥和被燙傷的焦味兒覆蓋。隻見那婦人雙足雖在,但腳板心卻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身上雖然穿得厚,但除了水之外,世間一切在火炭麵前都沒法做到堅不可摧,所以眾人看見的,是婦人身邊無數的腥紅燙傷,觸目驚心。
不少官親家眷紛紛捂鼻側目,膽小的甚至被嚇得臉色煞白,呼吸不暢。
婦人似被渾身的傷痛折磨到要崩潰,她蒼白著臉仍規矩的給上首的皇帝磕了個頭,“民婦趙劉氏叩見皇帝陛下。”
皇帝深吸口氣,想儘快將這個麻煩解決,然後好繼續他的計劃,
“你因何事敲登聞鼓?”
趙劉氏根本不敢看上首的皇帝,隻覺得那是個坐在雲端的人。幸虧她行事前吃了可鎮痛的藥湯,否則哪裡能聚積注意力陳訴自己的冤屈?“陛下,民婦冤啊,民婦想求陛下做主,放過民婦的孩子。”
“莫不是你的孩子觸犯的律法被抓了?此事你該直接到京兆衙門或者去大理寺,哪裡用得著敲登聞鼓熬刑?”
眾大臣皆讚成皇帝的話。
趙劉氏則悲傷的搖了搖頭,捂著臉哭了起來,一會兒又放下手,眼角沾著一絲血,和著淚水滑過,像極了血淚。“冤枉啊,民婦的孩子出生後,隻在民婦枕邊躺了不過一刻鐘,便被人強行抱走了。”
肖美媛心中升起一股異樣,到底沒與自身聯係在一起。
皇帝沒有立即繼續問話,他也想到了肖美媛和明夫人裡慶外合偷龍轉鳳之事,若眼前這婦人真與此事有牽扯,今日隻怕不好收場了。不由得想到今日這樣的場合,誰給她的膽子來告禦狀?走過刀山滾過火海,居然能成功跪在他麵前請願,真的是因為有冤嗎?
想著想著,皇帝的目光不由自主朝左下方首位的宣祈移去,隻見他開口,“今日乃是皇子百日宴大好的日子,陛下身為人父,定能體會你失去愛子之心,你有何冤快快講來,陛下定會為你做主。”
趙劉氏向宣祈磕了個頭,開始尾尾道來:“民婦家住京城十裡外的趙家村,夫家祖上也中過秀才,民婦之夫趙宏石自幼飽讀詩書,本準備下場考秀才,
不料家中飛來橫禍,上山砍柴時不料被滾落的石頭砸中頭,抬回家後一直癱瘓在床,終是熬了幾個月撒手人寰,民婦立時成了懷有遺腹子的寡婦。自從相公受傷後,家中積蓄看大夫抓藥很快捉襟見肘,相公去後,民婦的肚子也越來越大,還要奉養六十歲的瞎眼婆母,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民婦隻得到村中散大戶家中做些漿洗活路,養活自己和瞎眼的婆母。
“一日散大戶說民婦手腳乾淨,做事又勤快,想將自己介紹到一個莊子裡做活路,民婦那時已有七八個月身孕,又因婆母瞎眼離了自己寸步難行,拒絕了。誰知那散大戶說,那莊子的女主人最是善心,遇到像民婦這種情況特殊的不但不會嫌棄,還會多加照顧。那時民婦想到生孩子請穩婆還要花銀子,聽了散大戶的話多少存著些占便宜的心態,便沒多想,將婆母拜托鄰裡照顧,決定去掙些銀子待要臨產時再回來。
“民婦一到那莊子,次日就見到了女主人,起先民婦還擔心她看到民婦大肚子會嫌棄,沒想到女主人非但沒嫌棄,還隻給民婦派很輕便的活路,民婦那時對女主人真是感激不儘。同時,民婦還發現莊子裡有好幾個孕婦都是同民婦一樣身家清白,卻又同樣命苦的,她們照樣對女主人心懷感恩。就這樣夏去秋來,有一日民婦像往常一樣去收曬乾的床罩子,收完收屋就見到桌上擱著一碗安胎藥。女主人為人和善,我們幾個孕婦幾乎隔幾日就有一碗這胎藥。但
那天那碗安胎藥民婦一嘗覺著和之前的安膳藥不一樣,又想著女主人不會害民婦,就毫無防備的喝了。
“沒過多久,民婦的肚子就陣陣發緊發痛,肚子也拚命往下墜。民婦往常無事時就瞎打聽過生孩子是種什麼感受,所以肯定自己是要生了,可是民婦明明還有一個月才會臨盆啊!好在莊子裡有女主人說以防萬一請的穩婆,幾個時辰後,民婦產下一個兒子。民婦當時看著兒子可愛的模樣,覺得受多大罪都是值得的。可那個孩子隻在民婦的枕邊躺了一刻鐘,穩婆就說女主人想看看孩子就抱出去了,至此再也沒回來。
“後來民婦才知道,同在莊子裡的三孕婦那天全都一起產子,隻有民婦生了兒子。民婦也再沒見到女主人,民婦又哭又鬨,那可是民婦的夫家三代單傳的獨子啊,若在民婦手裡丟了,民婦就算死後下地府也無顏見相公,更沒法子交待啊!有個娘子看得思子可憐,便悄悄告訴民婦,她們都是女主人花錢買來的孕婦,女主人其實一開始要的就隻是她們肚子裡的孩子。那時民婦直覺天都塌了,上了個大當。當時就囔著要去告官,可是那個娘子說女主人身份高貴,民婦是告不倒的,再這樣鬨下去,她就是把民婦殺了民婦也沒辦法。
“民婦嚇得不輕,不敢再鬨了,可是逃了幾回都沒逃出去。一天夜裡,有人將民婦套進麻袋丟進水裡,幸好民婦早就防備,平常綰發的木釵換成了半把剪刀,民婦用那半把剪發捅破
了麻袋,又因民婦是在河邊長大的識得水性,這才悄然遊上岸活下命來。”
聽到這裡,宴殿裡響起一陣唏噓。能坐在這裡飲宴的女眷多數都是為人母的。自古誰家兒女不是心頭肉?幼時一眼看不見就覺著心驚膽顫,憂思難安,這還是被人搶走的。趙劉的一番話說得令她們頗為動容,眼淚忍不住就往下掉。
宣祈不著痕跡的朝上首看去,皇帝眯著眼看著趙劉氏,臉上毫無情緒。而貞貴妃則是聽得花容失色,惶恐不安。
“那你可知你孩子到底被什麼人抱走了,你在人家莊子裡生活了那麼久,總不能不知道那是誰家的莊子吧。”
這話是大理寺卿杜達問的。
趙劉氏抽泣了兩聲後,答道:“女主人倒是時常到莊子裡走動,可莊子裡的人都隻稱呼她為夫人,什麼夫人,夫家是做什麼的從未有人提及。而且民婦哪裡知道後麵會發生那麼可怕的事,所以便大意的沒去詳加打探。那夜民婦從河中死裡逃生,越想越不甘心,民婦不能讓自己的兒子流落在外。於是民婦並未回趙家村,而是偷偷守在莊子附近,次日莊子的管事出門,民婦便偷偷跟著他,他到了京城,站在一座而華麗的府邸門口,很快一輛精致的馬車停到他跟前,從車上下來的正是民婦苦苦追尋的女主人。民婦看著管事恭敬的朝女主人作揖,然後一起進了那座府邸。”
說到這裡,案子幾乎就要真相大白了,大理寺卿慣性使然,接著追問,“你可看清那是誰家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