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飄,問不得春風,問不得冬雪,隻能在這眾生中求一個己。”南尋抬頭看著高遠的天,似訴說般解釋道“一個人,若是找到了自己的意義。便會發現歲月這條河流,不過是淹過腳踝的小溪。也就敢於用一生,去看歲月中的一切。當這一生到了儘頭,也就可以,安然的躺在溪水之中,讓歲月的河,沒過身軀,融入永恒。”
顧玉成隻覺得很美。
在離開太一宮後,顧玉成一直告訴自己的,隻有不要死這一句話,因為他還想去找自己的妹妹。
這還是顧玉成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死亡,形容的如此美。
涉水而行,待命燈欲掩,若寢而臥,似睡而眠,單令歲月之河沒過自己,融入永恒。
顧玉成看著南尋,這是南伯的死亡嗎?
或許每個人,都應如此吧。
顧玉成與南尋陷入長久的沉默。
顧玉成的心陷入搖擺不定之中。一道流星劃過。顧玉成心間的選擇,微微定下。
最終,顧玉成開口道“我也曾看過一些事情,我以前有過一次機會,曾在幻境中,看到至尊在函穀關中的一戰。我甚至看到過,更輝煌與荒誕的事情。——其實我是一個渴望權利與平凡的人。”
南尋端詳著顧玉成,知道此刻顧玉成說的是心中最真實的一切。雖然驚訝顧玉成是如何看到函穀關那一場戰爭的。但南尋選擇聆聽。
“我以前遇到過一個人,他叫張之林。他說他要改變整個天下,我甚至覺得,他會成功。看到他之後,再看到函穀關至尊的那一戰,我其實已經心裡早就有了一種向往。”
“這種向往,是因為我以前也曾得意過,也曾落魄過。我看見過瘦骨嶙峋的人在礦洞裡沒日沒夜亡命挖礦,隻為填肚。也遇到過身邊人的真切背叛。甚至連親人也失去過。我更知道,身份高的人,提出的無禮要求,在他人眼裡,就是何當如此,就是合理。我經曆的不多,卻也不少,所以,我很向往至尊提出的那個公平的世界,也向往張之林提出的趨近完美的製度。所以我渴望能改變一切。”
顧玉成看向南尋“我渴望能改變天下。”
一陣微風拂過,顧玉成卻又有些許迷惘“但以我一人之力。又怎麼可能。而且……我還有一個妹妹,這是我最大的愧疚。我已經傷了她一次心,我不希望再傷她一次。如果我像張之林那般,她豈不是要陪我顛沛流離?這也是我難以忍受的。話再說回來……她會不會回到我身邊,都是不一定的…”
顧玉成看向南尋,期望這位老者能給自己一個方向。
南尋沉默許久許久,隨後開口道“剛剛關於人生意義與死亡的話,其實都是默林之戰時那名救下我的落陽曆說的。他當時,就死在守緒山的溪水中。”
南尋接著開口道“接下來,我則想個你說一個我親眼看到的趣事。這個趣事其實就像我們自己。”
“那個時候,我還很年輕,還是至尊軍隊裡的一名士兵。有一次,經過千尋譜現在所在的古秦省時,曾遇到了一大片蓮花池。現在好像是叫千蓮池。”
“我和幾個人去摘蓮藕吃。在摘藕時,我便看到,一條剛出生的魚仔,看起來還是很透明的魚仔,被困到了一滴,就一滴露水中。那一滴露水,躺在荷葉之上。”
“在魚仔的眼中,這一滴露珠,就是它的全部世界。可能是它也感覺到了朝陽的溫度,便急切的想要突破這水壁。但麵前的荷葉太大了,實在太大了,對於它來說便是不可能逾越的困難。我能看出那魚仔在猶豫,非常的猶豫。它可能害怕,離開現在的小環境,自己可能也是一死,可能還不如苟且在原地。”
顧玉成聽得入迷,南尋笑著歎氣“但是,它哪裡知道,荷葉之下,是一大片的池水啊。哪裡,便是它的汪洋。它當然不會知道了。荷葉,往往是一大片屏障。擋住了一切。正像是人生的很多困難,都看起來無比艱難。但跨過荷葉後,跨過困難後,便是池水,是被困難擋住的光明未來。”
“人生便如這露水中的魚,常常是局限的。總被困在眼前。——那條魚仔,最後還是選擇了待在水珠裡。我不忍心,將它放到了池水中。在這魚仔眼裡,這便是天恩了吧。可是,現在我再想想,我其實是個罪人。萬物抉擇,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去乾預。”
南尋長長的歎一口氣“我們何嘗不是一條魚仔,困在露珠裡呢?嗯?——真正的選擇,還是要在自己手中。可能你突破了露水,落入池中,也不一定活的好。也可能被大魚吃掉。不就是這樣嗎?但我們還是要作出抉擇。畢竟,露水裡的魚仔,隻是朝菌。大海的鯨,才算的上大椿…”
南尋站起來“說這麼多,也就一個意思,人生若露珠之中的魚仔,真正的選擇,還是要依靠你自己。不要期望幸運與機遇。真正能給你希望的,還是你自己。”南尋緩緩站起身來。
“其實,你自己也有了選擇吧,文月。這都要看你自己啊。”
顧玉成愣住,看著第一次露出悲傷與慈祥的神情的南尋,不知覺間,兩行情淚劃下。
顧玉成喃喃自語道“我想去看看,海。從南郡到中天省,再到這裡,我找到了一個方向。我想看看整個大荒。”
顧玉成猛然站起來,下定決心的說道“南伯,我想明白了。我的一生,應當這樣過。彆人怎樣,我不在乎,起碼,我要過我自己的人生。現在的我,確實是露水裡的魚仔,但,終有一天,我要去海裡看一看這天下!”
“我要去見我的妹妹,我要告訴她,我將建立一個可以有人情,但永不熄滅公正的宗門。我可能無法改變整個天下,但我要改變一群人。我要將從至尊那裡繼承的精神,傳承下去。我要守護我的妹妹,我也要成為,我想要成為的人。”
南尋看著顧玉成,笑著搖頭道“事未定,尚需努力啊。——前路漫漫待人行,且行吧!”
南尋緩緩走下宴席的座位。
隻留顧玉成一人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