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頓時一靜,不少臣子都露出驚怒交集之色,宋江都是通體一震。
以王仙芝和黃巢舉例,類比現在,這是明擺著說趙宋要亡國啊!
“這老物,莫不是回來看朕笑話?不對……他說得不無道理……”
趙佶心中先是驚怒交集,然後看了看瑟瑟發抖的郭康,想到王仙芝和黃巢的生平,倒是若有所思起來。
王仙芝和黃巢是唐末的造反頭目,都是私鹽販子出身,家中財物豐富,善於騎射,後世有人粗略地將所有非官僚的造反都歸於農民起義,但也有不少學者對於王仙芝、黃巢及其團夥的定義,是“盜匪集團聯盟”。
“這並不是一支農民的軍隊,相反在鄉間製造恐怖,武力掠奪農民的一切,從未致力於促進農民的利益,一旦條件有利,就急於接受朝廷的招安”,如此定性其實更加準確。
不要以為朝廷腐敗,造反的就都是積極的農民起義,有時候黑的對立麵還是黑,並不是簡單的黑白對立。
不過這兩人之間又有分歧,王仙芝是很樂意受招安的,黃巢則在蘄州阻止王仙芝降唐,與其分兵,獨立作戰,乍一看上去,這是一個堅定的反朝廷派,實際上不然。
黃巢早年一直科舉,但屢試不中,最後在某次落榜後,一怒寫下了曆史上最著名的反詩《不第後賦菊》,聽聽這詩的名字,“不第後”的賦菊,然後起兵造反。
後來朝廷招安,朝廷對王仙芝的封官是“左神策軍押牙兼監察禦史”,聽起來很不錯,卻是個八品的芝麻小官,王仙芝已經大喜過望,和兄弟們互相慶祝,然後黃巢爆發了。
道理很簡單,招安封賞裡麵沒有他,王仙芝上岸了,他被拉下了,造反時的口號是“天補平均”,怎麼當官時就少了兄弟我呢?
史書裡這段的記載是“仙芝喜,巢恨賞不及己,詢曰‘君降,獨得官,五千眾且奈何?丐我兵,無留。’因擊仙芝,傷首。”
黃巢氣得和王仙芝撕破臉皮,還直接打傷他的腦袋,分道揚鑣,所以當時朝廷如果再多給個八品官,喜出望外的人裡麵就多了黃巢,那指不定就沒什麼“衝天大將軍”了,老子要當官!
當然這也說不準,因為那個時期朝堂上黨爭激烈,兩派臣子對於招安采取截然不同的態度,就算名單裡麵有黃巢,估計後麵還是會被攪了,畢竟王仙芝就是這樣招安失敗的,最終繞一圈,黃巢還是會殺進長安……
現在章惇以“王仙芝、黃巢”為例,用意很簡單,就是要用招安的手段,阻止王朝掘墓人黃巢的出現,他剛剛一番話語,正是將反賊定性為了兩類。
一類是方臘這種定了年號,又借助明尊教成勢的,是“罪無可赦,當千刀萬剮,以儆效尤”;
另一類則是郭康這種,是“情有可原,當封妻蔭子,宣告天下”,南方的反賊頭目大大小小,總數已經過十,顯然那些人都可以這樣安排,而隻要封賞到位,他們也會像“王仙芝、黃巢”一般,願意歸降。
當然,這很卑微。
但很多事情,繞不過這個彎,可一旦繞過去了,就是這麼回事。
朝廷弱小了,就必然卑微。
卑微後,就更不能顧忌顏麵,而是要在一百多年統治的影響力徹底散完之前,儘可能地利用它招安分化敵眾,以賊製賊,爭取最後一點起死回生的可能,而不是如前唐一般,明明日暮西山了,還要扭扭捏捏,最終被反賊直接打進長安。
當然章惇還有另一個用意,吸取前唐滅亡的教訓,在江山社稷風雨飄搖之際,萬萬不能黨爭了。
趙佶極為聰明,完全聽明白了這位老臣的意思,心裡倒也是持讚同態度的。
他現在慌得不行,就怕反賊什麼時候打進金陵來,招安就招吧,大唐安史之亂後,各地節度使專權,不還是延續了一百多年國祚麼……
章惇從趙佶的神色中,知道了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暗暗歎息,這位官家其實極為聰慧,可惜心性實在不適合為君,更可惜的是他現在沒得選。
這個時候趙佶必須在位置上,如果再經曆換官家的波折,那趙宋就是亡定了,誰都保不住。
所以章惇起身拱手“以老臣之見,陛下當降聖旨,對各地義士好言撫諭,招安來降,共克方賊,此乃公私兩便,保國安民之策,還望陛下明鑒!”
趙佶還未回答,反對派跳了出來,禦史中丞陳瓘出列“臣以為萬萬不可,此等以黑為白,混淆是非之舉,一旦施為,各地反賊雲從,以此為進階之道,不僅天下大亂不止,朝廷更要徒留萬世罵名,陛下聖鑒啊!”
“臣附議!”“臣附議!”
郭康本來都準備狂喜地拜下,冬冬叩頭了,就見這群朱紫貴的臣子裡麵,站出來一道道剛正不阿的身影,全部予以阻止,臉色又變了。
不過沒變多久,他又高興起來,因為章惇對此的反應乾脆而霸道“陛下,值此國家存亡之際,陳瓘仍受清名之累,行黨爭之舉,請斬之,以儆效尤!”
陳瓘聞言愣住,然後勃然大怒,禦史彈劾乃天經地義,何時遭到過這等反擊,頓時怒斥道“章惇,你敢專權怙寵,竊弄國柄?”
任伯雨任右正言時,陳瓘就任左司諫,如今任伯雨的墳頭草都長起來了,趙挺之又全家遇害,陳瓘接替其位,成為了禦史中丞,更加不會懼怕章惇,眼見趙宋一百多年未曾出現的權相,居然要在此刻誕生,立刻跪下“陛下,萬萬不可容章賊作亂啊!”
章惇腰杆挺起,直視趙佶,凜凜威儀“陛下,值此國家危難之際,當以江山社稷為重,請斬陳瓘,不然老夫立刻辭官歸鄉,再不出仕!”
“章惇,你敢公然要挾天子!
”
“我大宋沒了你,難道就會亡國不成!陛下,一定要將這等奸相拿下啊!
”
殿內哭喊怒罵一片,趙佶沒想到剛剛說得還好好的,不禁露出慌亂之色“這……這……”
宋江更是聽得心驚肉跳,覺得不可思議“這就是權力中樞的朝堂之爭麼,怎的跟鐵牛似的,動不動就要殺人?”
但這份混亂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一向沒有擔當的趙佶,這次也不得不做決定了。
他勉強壓製住慌亂,緩緩起身,雙手往下按了按,等到殿內安靜下來後,看著章惇,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章公的招安之策,可解南方大小叛亂,然朝廷真正的大敵,是侵奪了北方的林衝與鄉軍,連汴京都被此獠所占,這等巨惡,當如何除去?”
群臣安靜下來,郭康也立刻垂下頭。
彆人倒也罷了,如果朝廷敢讓他去和那個逼著遼國簽訂城下之盟的林義勇交鋒,他立刻叛逃,打死也不去。
而章惇深吸一口氣,在趙佶期待、眾臣敵視的注視下,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語“請陛下以光複燕雲為賞,敕封林衝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