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哪怕隻有一絲微茫的可能。
我本想給盛青山喂些參湯,可他氣息微弱,咽下的不多。連忙讓小茹去備兩個火盆,再多燒些熱水。
時值晌午,用過午膳,盛青月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老夫人來看盛青山。
老夫人一身栗色暗紋錦袍,頭發花白,用精致的發釵固定。府中昨日經曆大劫,盛青山危在旦夕,使她原本就蒼白的麵色更加憔悴幾分。
盛青月身著一襲素雅衣裙,眉眼間帶著幾分局促與不安,緊緊依偎在老夫人身旁,默不作聲。
兩人見房中爐火熾熱,又關著窗戶,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文君啊,這是做什麼呢?”
老夫人語氣親昵,帶著幾分討好與試探,仿佛我們還是婆媳。
我無法明說蠱蟲之事,隻得托辭道,“我想為他行針,怕他會冷。”說話間,我將乾燥的巾帕浸入水中,雙手被熱水灼得微微泛紅。
老夫人見狀,瞪了小茹一眼,低聲責備,“你這丫頭,怎麼做事,還要我教你不成?”
小茹聞言,急忙放下銅盆,欲要接過我手中的巾帕;我有意將這水調得熱些,扭身避讓“不必。我來。”
話音落下,小茹連忙又將銅盆重新端起。
水聲淅瀝,我一遍遍用溫熱的帕子替盛青山擦拭。
昨夜兵荒馬亂,他肩頭還沾著乾涸的血跡,陽光下格外刺眼。
母子連心。老夫人昨夜未有親眼看見傷勢,此時露出半截,心疼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連聲音也微微顫抖,“文君啊,你莫要太勉強,青山為你吃苦,定是不悔的。若是人手不得力,我將杏兒留下供你差遣?”
杏兒是老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自小便跟隨老夫人,如今在府中已頗有些地位。不等我回應,深深向我福了一禮,“夫人有什麼要吩咐的,儘管吩咐。”
一聲“夫人”,咬得清晰而堅定。
即便我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身後數道審視的目光。
“我已出府多年,該換個稱呼了。”
我語氣淡然,仔細端詳盛青山的表情。倘若他聽得見,此時定然豎著耳朵,等我就範。可他眉目紋絲不動,連心跳也未曾變化,想來是真的聽不見我們的,“還是叫我薑大夫,薑姑娘吧。”
我輕描淡寫,將染紅的巾帕再次浸入水中。
“文君,你莫不是還在記恨我們?”盛老夫人語重心長,用力地喘了兩聲,杏兒立刻端了圓凳請她坐下。
“文君啊,你向來是個識體懂事的,所有的錯,都是我這個老婆子的錯……切莫要再與我兒計較,可好?
你不知,他父親在時,他便信誓旦旦非你不娶。你那時年幼,你父親亦不願與我盛家結親;實話說,我盛家不是沒有人選,他年少有為,來求親的隻多不少;可他推三阻四,執意要你。
我兒為你領軍令狀,洞房花燭連夜出征。即便他守口如瓶,我這做娘的還能看不出來?他每封家書都叮囑我善待你,家書猶在,那些年……我待你不薄。自你進門,便托付中饋。哪樣不是憑你做主。我兒沒有看錯,你也做得很好。”
時過境遷。
現在說來,恍若隔世。
我輕輕將盛青山蓋嚴實,示意小茹去換乾淨的水來。
老夫人見我無動於衷,繼續說道“那時是我鬼迷心竅。
我心知青山愛重你,不會虧待你。以為你嫉妒鳳秋,不肯與他圓房。才借著鳳秋磋磨你。
你出身相府,門第高貴;她隻是一個苗女罷了,哪裡能動搖你的地位,即便生下孩子也是庶子。我盛家縱有各種不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嫡庶有彆,我當真隻是想,你能低一低頭,能讓我兒安心留在家中。
他在外五年,我這當母親的,怎能不心疼,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何況他是為了你,你一再拒他以千裡之外,我怎能看得下去?是我糊塗,老糊塗了,收你鑰匙,實在沒想到你平時溫溫柔柔的性子,竟是這樣倔強。現在想來悔不當初,苦了你,也苦了我兒。
你走後,他有家不回,常宿軍營。三催四請,偶爾回來一次,也是匆匆忙忙。
他的一顆心,都在你身上。
我這老糊塗!見你這般疏遠他,我兒上門賠罪也不肯回來,想這一生如此漫長,真接了回來,豈不要日日做我兒的主,牽著他的鼻子走?才上了你父母的當,放了你的義絕書。
你不知他回來有多生氣。我從未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他是我懷胎十月的兒子啊,他竟用命來要挾我,他說若是你有不測,要與你同穴。
哪個母親能不恨你?你也是母親,倘若雲洲將來為了一個女子,與你這般做對,你能饒得了她?”
我長歎一聲,這才轉過身來,望著盛老夫人。
“這些都已是過去的事了。老夫人若是害怕我不儘心救治他,才說的這些,大可不必。我與他雖無夫妻緣分,可他因我受傷,我定然竭儘所能。”
老夫人紅著眼眶,搖頭道“我知你是好的,你能善待青萸,又怎會置青山不顧。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怎樣待你,你比我更清楚。這些年,我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他心裡隻有你。那藍鳳秋是個癡的,又壞又癡,我兒哪裡看得上她。怕是著了她的道了。
我兒太苦了,這些年,我在家中從未見他笑過。我這做母親的,竟害了自己的兒子,毀了他的幸福。我是真的後悔。”
我注視著她,默默不語。物是人非,還有什麼意義。
老夫人抹去臉上的淚痕,“你精通醫術,想必已看出,我時日無多。從前種種,是我的過錯,我向你賠不是。老天罰我,我認了,是我活該。你要恨,那就恨我吧。
原諒我兒,可好?
他願意為你豁出命去,你且饒他一回。你那一雙兒女,何家若肯點頭,我會替你做主,進我盛家族譜,定不讓他們受半點委屈。隻要你們能夠重修舊好,破鏡重圓,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我微微蹙眉,心中五味雜陳,沉聲道“我與他今生緣淺,已無可能。”
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你可是還有什麼顧慮?你若覺得這樣不明不白,受了委屈,儘可放心;待青山醒了,他絕虧不了你,鳳冠霞帔八抬大轎,一定讓你揚眉吐氣,風風光光……”
我搖了搖頭,語氣誠懇,“可我不能讓他絕嗣,鳩占鵲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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