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直到了尾巴,春闈的考題總算是趕在考前幾天編製完成了。陸宴塵回到了文軒殿,葉傾懷的課業也終於恢複了。
師生二人自鬼市那夜之後,已有一個多月不曾見麵。
這一個月間,發生了太多事,多到葉傾懷都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課業授完,葉傾懷與陸宴塵兩兩相對,都沒有要下課的意思,卻也沒有人說話。
良久,還是葉傾懷先開了口“先生告假的這段時間,朕已將《承德要略》自學過一遍,另外,武經七書也通讀了一遍。”
陸宴塵點了點頭“陛下做得很好。”
“是先生教得好。先生在禮部這些日子,可還順遂?”葉傾懷問道。
“順遂。臣的工作不多,隻是協助文大人選題。”
“禮部侍郎文新中?”
“是。臣和他負責明文一科的試題。”
葉傾懷點點頭“今次有你們幾人出題,陳閣老監管,朕便放心了。”
說到這裡,陸宴塵提出了一個問題“陛下那日去鬼市,是去買題的?”
葉傾懷略一思忖,答道“是啊。朕聽說有賣題的,本以為是個招搖撞騙的小賊,沒想到居然是真題。”
“是嗎?臣聽聞陛下那日當朝發難,倒像是拿準了禮部泄題的模樣。”
葉傾懷心裡一頓。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也沒人質疑過她這個問題。
她抬頭有些警惕地看向陸宴塵,見陸宴塵正看著她,嘴角噙著似有還無的笑意,一雙黑眸炯炯有神,像是要將葉傾懷看穿。
葉傾懷被他看得有些發虛,撇開了眼,道“怎麼會呢?誤打誤撞罷了。”
陸宴塵也收回了目光,道“朝野可不這麼覺得。有傳言說,禮部泄題的事是陳閣老透露給陛下的。”
這個葉傾懷雖沒有聽說過,卻料到了幾分。她心中覺得,這個鍋由陳遠思來背甚好,合情合理。他與顧世海既然已經勢如水火,再多結這一個梁子也無傷大雅。
“還有傳聞說,陛下手中的那套題,是陳閣老的人從禮部抄出來陷害顧閣老的。”陸宴塵補充道。
葉傾懷怔了怔,這就有些離譜了。
不得不說,群眾的腦補能力總是超乎想象。
葉傾懷不禁產生了興趣,見陸宴塵不再說話,她追問道“還有什麼傳聞嗎?”
陸宴塵頓了一頓,似乎有些難於啟齒,但他最後還是說了出來“還有傳聞說,陛下早就和陳府的嫡小姐互通有無,連隨身的玉佩都早就送給陳府小姐作為定情之物了。打壓顧閣老也是蓄謀已久,這次禮部隻是個開頭,顧閣老轄下的刑部和兵部也岌岌可危了。”
葉傾懷深吸了口氣,才平複住了心情,她鐵青著臉,問道“還有嗎?”
陸宴塵神色冷清地看著她,回問道“陛下還想聽什麼?”
“科考的試題在街上隨手就能買到,如此荒天下之大謬,都沒有人議論嗎?”
她本以為春闈泄題一事會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讓六部的官員意識到朝廷積弊已久,進而自查自醒。她斷斷沒有想到,這樣的滔天大案到了朝臣眼中,竟隻剩下了黨爭和八卦。
這豈不是比泄題案本身更為荒謬?
陸宴塵神色黯了黯,答道“也有人議論,但很少。”
“為什麼?”葉傾懷感到不可置信。
“因為人們對於事不關己的事情,很難感同身受。陛下,對於三品以上的朝臣而言,科舉和他們的關係並不大。”陸宴塵語氣平平地答道。
“為何?縱然他們自己為官已久,不必科考,難道他們的子孫也不用參加科考?”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是的,京中權貴世族的子弟可以繞開科考。”
葉傾懷語塞,她突然想到她偷溜出宮的那次,杜文樂曾勸過她,讓她舅舅給她弄個升貢的名額。
“先生說的可是違規升貢?”葉傾懷語氣冷靜地問道。
陸宴塵微微吃了一驚,眼中有幾分讚賞,好像葉傾懷答對了題一樣。
“禮部的升貢在隆德年間已經被廢,如今民間常說的升貢,其實是吏部的舉孝廉製。”陸宴塵解釋道。
“朕知道,我朝選賢施行的是科考與舉廉並行製。此乃聖祖皇帝定下的規製。舉孝廉需各州部從當地庠學中選賢上報,京中權貴子弟如何能成為地方的孝廉?”
“自古京官大三級。京中子弟要想在地方庠學中弄個身份,可謂易如反掌。有時候都不需要主動去說,地方上那些有眼色的官員,看到哪個重臣或世家的公子到了入朝為官的年紀,就主動把所有必要的文牒替他們辦妥了。”
葉傾懷聽得既驚且怒,她冷笑一聲,道“嗬,當年聖祖皇帝開孝廉,是為了廣納賢士,避免偏科的才子被科考製度埋沒。如今看來,聖祖的這份心意,卻是白費了。”
“聖祖皇帝在世時,舉孝廉的規矩十分苛刻,每年通過孝廉入朝的官員僅有數十人。及至隆德年間,孝廉改製,人數激增。興瑞年間,朝中四品以上的要員有一半都是舉孝廉上來的。而這些舉廉的官員,泰半都是出身京中權貴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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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這個數字讓葉傾懷頗為震驚,震驚過後,她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