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點。
京都大學,教研大樓,人文研究科專用會議室。
階梯會議室內坐滿了人文研究科的老師,不僅僅包括曆史係的教授們,連文獻學係、社會學係、文化學係等所有學係的教職工業也坐在位置上。同時在第一排,還有一位大學董事位列其中。
北原、宮川,還有廣瀨,則站在會議室的角落,靜靜地注視著台上。
此刻的會議室前端的講台,下川坐在一把椅子上,穿著筆挺的西裝,他的表情神態比之前出庭的時候,要好上了不少。一雙眼睛之中,像是又亮起了光芒,恢複到了往昔那翩翩的學者風采。
而在下川麵前的幾米遠處,正站著藤村。
藤村的雙手微微顫抖著。他想起了就在兩個月以前,自己還向大學申請了榮譽特座教授。那時候的他,正站在人生的最高點上。而僅僅才過了兩個月,一切的一切,就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兩個月前的自己,是否能想到,自己在今天會這樣在站在這裡。
藤村握緊了雙拳,指甲近乎嵌進了肉中,然而過了一會兒,又鬆開來。因為他知道,再如何掙紮也沒有用處。
曾經掌握過權力的人,更加知道權力的可怕之處。
大學方麵也已經嚴令自己不得上訴。當然,因為對麵的那個北原律師有自己的把柄,自己也不敢上訴。對於大學而言,這場官司拖得越久,獲得的關注越多,對這座最高學府的名譽傷害也就越大。因此,快刀斬亂麻是大學的最佳選擇。
藤村晃了晃神,隨即邁出步子,朝前走去。每走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沒乾的水泥上一樣粘稠。
恍惚間,藤村忽然像是看到三十幾年前的自己。
那時的自己,也是一名準教授。
自己,究竟是怎樣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
會議室上,人文研究科的老師們看著藤村的神態,都不由得吃了一驚。在他們的印象中,這位院長一向是飛揚跋扈的模樣。誰都沒能想到,麵前的這位藤村,此時竟流露出了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沒有了權力的支撐,這位昔日的院長,身高像是矮了一截般,佝僂著身軀。藤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下川的麵前,低著頭,全然已經沒有了過去身居院長的那份盛氣淩人。藤村麵無血色,彷佛沒有骨骼支撐一般,在下川麵前跪了下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堂堂東洋最高學府的研究科院長,居然當著眾人的麵下跪,這是極具有衝擊性的一幕。所幸今天的會議是閉門會議,如若被記者抓拍到這一幕,那將會是整個東洋的新聞頭版頭條。
“下川老師。”藤村喉頭頗為顫抖地說道。
藤村想開口說話,但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一般,卡住了話語。
這是人的慣性。
多年以來擔任院長的權力慣性,早已使他無法想象要以這卑恭的姿態麵對自己的同事。說來也是奇怪,明明大家都是學者。明明在真理麵前,人人最是平等。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本該相處起來最為平等的一群學者,卻逐漸劃出了三六九等,排位高低。
然而,就算再難開口,也必須要開口。
因為這是法院的判決,沒有可以討價還價的餘地。
藤村拚命張開著嘴巴,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已經繃緊,像是使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彷佛才能擺脫那股慣性對於神經的束縛,隻聽得他的聲音嘶啞道
“對不起……下川老師……就《東土巡遊遣唐記》發生的事情……實在……實在是太對不起了……給……給您添……添麻煩了……”
藤村伏在了地上,額頭上輕輕地磕著會議室冰冷的地麵。
這位京都大學的人文研究科院長按照法庭的判決,正式向下川賠禮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