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山城中重傷昏迷醒來的張自勉而言,卻是有些心情不妙了。因為,他要麵臨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當初在河穀夜戰時,他幾被那些蛇怪開膛破肚的重傷,如今基本痊愈了。
壞消息是,在他重傷修養和救治期間,也錯過了發生在“萬裡沙”本部的那場決定性戰鬥;以及後續的一係列追擊和進軍。以至於,他是在討伐金山賊巢之戰,基本結束的歡呼聲中被吵醒過來的。
雖然,他毫不意外的得到一份,隊正級彆的額外犒賞和分成;但依舊不能改變他,錯過了最重要戰事的遺憾和失落。這種情緒一直維係到了,作為熟人的裡行院專屬醫官孫水秀,前來探望他近況。
“敏文,恭喜了。”一身白罩衫、膠皮前兜的孫水秀,笑著對他說道“孫醫士莫要取笑,如今我既不能建功軍中,也不能前驅,又有何可喜。”倚靠在板床邊上的張自勉,卻是有些意興闌珊道
“這倒是我的不對了,敏文大概還不曉得吧?”孫水秀聞言也斂起笑容,對他正色道“官長依然特彆準許,讓你列入最近一期的血脈激活名錄;不然,以你之前那種傷勢,又怎麼痊愈如此快?”
“自然是使用了本部專用的特效秘藥了。接下來,隻要你慢慢的適應自身的變化,調劑好相應的心態和精神;就可以接受進一步的植入調適;正式成為我輩一員了,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樁交辦。”
“請說……”張自勉不由正身到待到孫水秀交代完諸事宜之後,張自勉又忍不住問到“接受了激活和植入之後,不知道可有什麼其他的妨礙麼?”。孫水秀卻是笑了起來“的確是有一些”
“正所謂是有得有失的道路,有的人會因此怕光,但夜視無所遁形;有的人因此聽力卓覺,但是不免受不的巨大聲囂;還有的人因此視肉如命,乃至嗜好生食;或是變得很容易饑腸轆轆而暴食?”
“但更多的例子,也不過是欲念熾盛;這些症狀也並非不可緩解之;隻是需要配合專門的藥物和膏油,以及專門器械的訓練體魄和打磨意誌;因此,心智不堅或是不夠純良之輩,很難熬過去的。”
“故而,敏文,你須知一件事情。”孫水秀說到這裡,又意味深長的盯著他道“本部挑選的候補人員,須經多重考察和審核、擔保,確信身家清白、品行如一之人;而監司選人更是寧缺毋濫。”
“也隻有始終表裡如一,且心性堅韌不拔之人,才不會容易走錯路,也會比他人走的更遠;至於資質、天分,乃至是相性,反而還在其次的;官長交代過,天資越是出色,走錯了路就危害越大。”
“而本部做的是堂堂正正,利國護民、拯救危亡的事業,尊行的是問心無愧、大義凜然的殺戮之道;隻要嚴守本分,循序漸進,又何須學他人投機取巧,逢結於上,來獲得一時的好處和便利呢?”
而在數百裡之外的金山西南麓,位於野泉溝的豐源礦監駐地內;彆號“銀鼠”的監場王啟年,也有些慵懶著坐在狼皮靠椅上,享受著胡族血統的姬妾侍奉。百無聊賴的欣賞著牆外熙熙攘攘的街市。
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被本地盛產的金子和附生的白銀,所吸引過來的逐利之人;甚至圍繞著這處礦監駐地,十三溝場的樞紐和要衝所在,形成了繁鬨的集市和常住居民區,也是遠近聞名的大鎮。
雖然,朝廷的對這些官營的貴金屬礦場,實行了嚴格的管控和巡查;嚴禁地方私相買賣。但在豐源監名下的十三處大小礦場,至少上萬的勞役、監工、推事和守卒中,也不可避免會有金銀的流出。
而這些從各處彙集而成的涓涓細流,也造就了如今駐地內的畸形繁榮。因此,作為總覽十三溝的監場,無疑也是世人眼中油水豐厚的肥缺之一;若非如此,又有誰甘心常駐這鳥不拉屎的偏僻山溝。
但是,王啟年能夠坐穩這個,低品官吏眼紅的燙手肥缺,而且一做就是十多年不動;自有其本事和道理。因為他既善於經營場務,讓產出和損耗比好看;也懂得上下打點鑽營,讓各方麵都還滿意。
更關鍵的是,比起那些貪得無厭、欲壑難填,或是試圖獨占大頭、利益分配不均,而相繼栽了更頭的前任、前前任;他更有分寸一些。至少,涉及涉及朝廷關注重點的金子,自己不碰也不許人碰。
但是,在采礦、熔煉、鑄造過程當中,那些金礦中伴生的銀銅等附帶提煉物,就沒有具體的定數,也是他可以放心謀求的目標。光靠這些粗煉銀子和銅錠的出產,就足以讓他及手下賺的盆滿缽滿。
因為無論是安西、北庭的諸侯外蕃,還是來自西域和關內的商人,都對此有著無儘的渴求和需求。眾所周知,相對充當朝廷彙兌擔保的黃金,反而仿造市麵上流通量極大的銅錢、銀錢的風險更小。
而且,在朝廷管控之下的中土之外,這些私鑄、仿造的各式唐錢,同樣是有著廣闊市場的硬通貨。但身為朝廷委派的監場,王啟年卻忍住了最後這一重利益的誘惑;隻在私下售賣作為粗坯的銀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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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哪怕每年都有人被官府查獲,或是被三司使差遣的稽查官,順藤摸瓜的牽扯進去;但他卻安然無事的,坐享富貴、安逸到現在。不但藉此置辦了多處的田莊、牧場,還維持了五支商幫馱隊。
就算在這處,也有一整座的高檔酒家,在對外經營生利的同時,也在變著花樣定期延聘各處廚子,輪番為他天南地北的不同口味享受。隻是美中不足,他前後養了十幾個姬妾,卻沒個下蛋的。
原本他還是心有不甘,試過了天南地北的各種方子,也指望過佛道兩家的房中術,甚至三夷教的軌儀和祭禮;都一無所出。而眼前這膚色似乳的年輕胡姬,就是據說天竺寺廟修習秘術的神女出身。
然而時間長了,王啟年也就漸漸的看開了;也許沒有子嗣,正是他能夠坐穩這個位置的重要緣故之一。他也指望在這位置上,多安生平穩的待上幾年;讓私囊積攢的更豐厚一些,再設法全身而退。
這樣,他就可以從同族的晚輩中,挑選出一兒一女過繼在門下;也算是承歡膝下、老有所托。想到這裡,王啟年卻是被這名天竺妾,摩挲得有些蠢蠢欲動,不由開聲道“拉拉,替我準備湯沐。”
雖然,他近些年已經不複雄風,麵對如花美眷有些精力不濟。但是泡在渾身舒泰的熱湯裡,撫摸著年輕姬妾的動人身姿;還是可以讓他略微緬懷起,在秦樓楚館中一擲千金,大被同眠的逍遙時光。
然而,當漂浮著炮製過的藥材,藥香嫋嫋的湯池置備好了之後;王啟年在天竺妾的攙扶下,齜牙咧嘴的堪堪踏入一隻腳。突然外間玉竹的簾子,就被人急忙掀起來喊到“監場,大監急招前往。”
於是片刻之後,王啟年也不得不策馬馳走在;奔往最近一座小城,也是包括豐源監在內,金山西南麓的七大礦監區,共同的頂頭上司南山大監都監,和當地的巡檢所、護路軍,所駐留的多台城。
然而在馬背的馳走之間,他的腦子卻是不由得激烈轉動起來;現任的南山大監於慶仁,乃是一個被貶放邊地的詞臣出身;因此平日裡不怎麼上心公事,而終日帶著一幫清客、門人,遊宴作詩論賦。
對於王啟年等人的年節封禮和各種明目的例行孝敬、不成文的成規;也是來者不拒就彆無其他多餘行舉了。因此,一旦這位主動召集所屬官吏,隻怕是有很要緊的大事發生,或是出什麼重大意外?
究竟是朝廷的稽核官,又要來查賬和封點庫藏了?還是那個礦場出了重大紕漏,事發不可收拾了?要知道礦區這種東西,就算防護手段再周全,但出一點意外,都可能隨便搭進十幾數十條的人命。
或者是,那個礦場私下克扣、偷運黃金的事情敗漏了?還是有人犯天下之大不韙,虎膽私自鑄造金寶牟利;被順藤摸瓜追究到了本地?或者,乾脆就是新來的巡邊禦史,需整頓礦區以為個人業績?
要知道,在這個數千裡金山的邊緣地帶,除了諸多朝廷的官營礦場,諸侯的藩營礦區之外;其實還分部著零零星星的中小型私礦。隻是這些民間挖掘的私礦背後,其實也不乏地方官府、豪姓大族。
因此在通常情況下,基本與官營的礦場,長期保持著相安無事;乃至長期被官場視而不見。甚至還有的私礦在暗地裡與官場,保持著人員、物資上的有限交流。但凡朝廷方麵每有整頓清查的行舉。
這些散落各處的私礦、淘場,也是最先被交代出來的業績和成果。經過官方的查抄和焚毀、填埋,不多久就在原地重建起來;甚至都變成了一種心照不宣慣例。也隻有那些新來的愣頭青才會攬事。
然而,當王啟年一行風塵仆仆的抵達了多台城,卻發現原本駐守士卒的旗號,似乎被換成了彆部人馬;而在南山都監的本衙內,王啟年卻是最後趕到的,其他幾位石青、淡青官袍的同僚已在奉茶。
直到他踏入前堂內的刹那間,厚板大門就被轟然掩上;緊接著,不失儒質翩然的南山大監於慶仁,也陪著一名淺緋衫的年輕官員;從正堂的靠壁和背板後轉了出來,讓在場的幾位場監都肅然起立。
然而,緋杉官員卻是冷不防,對著最邊角上的王啟年,冷聲喝到“萬裡沙的震土使者,你的大好事發了。”聽到這句話,王啟年不由霍然一驚,哐當一聲將茶盞碰落在地,身體軟綿綿癱坐下來。
然而,就見那名緋杉官員繼續曆數道“你籍以手下礦場為掩護,長期為山中群賊銷贓和熔煉、販售金銀器物,又輸送、販運相應的兵甲器械;為群賊暗通內外,四出抄掠人畜以為奴役驅策……”
“實在,冤枉啊……”聽了這一連串罪名之後,方寸大亂的王啟年,也隻能哭喪著臉勉強申辯道然而,那名緋杉官員卻是不容置疑的揮手道“來人,與我拿下一應同黨,嚴加拷問。”
話音未落,轟然推門湧入成行的軍士,卻是出乎意料的將其他幾位礦監製住;同時,緋杉官員身邊的南山大監於慶仁,也不由臉色大變嘶聲喊道“你!”然後,就像是漏氣的皮囊一般頹然落座。
卻是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時釘上了一枚細針;讓他全身麻逼動彈不得。年輕官員這才放下手中一根吹管,輕描淡寫的笑道“若不能行那聲東擊西之事,還生怕你們這些賊黨,當場發難逃掉呢?”
這時,外間才傳來了更多追逐、捉拿和爭鬥起來的喧鬨聲;唯有孤零零的王啟年被撇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著眾人完成了當場抓捕,並帶上特製的約束器具後,才有那名年輕官員走過來對他笑道
“看來也是你的運氣,接下來南山監的主持善後,需得你出麵安撫一二,並且暫代本處衙門事務了。”
與此同時,江畋卻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接受一場盛情款待的娛宴。嘹亮輕靈的草原歌子,隨著噗噗騰起於草蕩間的斑斕飛鳥成群,響徹在雪白的帳頂、穹廬之間;也持續繚繞在每一個賓客耳畔。
更有彤彤作響的顰鼓、悠揚的羌笛、幽遠的胡笳、錚錚的胡琴、嘩嘩的搖鈴、清脆的拍板等特色樂器的伴奏;顯得是熱鬨非凡而又婉轉動聽,但與之相對的則是帳內宴席上,明顯有些清冷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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