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燈火輝煌的長安城南,僅有的大片幽暗區域內;沉寂多日的右徒坊,也再度迎來一行特殊的訪客。不多久之後,又變成了自內而外飛奔出的十幾隻小隊,策馬消失在月夜朦朧下的城內各處。
而在長安城外的郊野中,同樣有數量更多的小隊,自多處地麵的秘密出口處冒出;飛奔著散入燈火點點的城下坊區之間。如此突然而至的動靜,在城內各處的有心人士之間,也自然得到相應回報。
無論是正在家宅當中,查看堆積賬簿和文書的三司使劉瞻;還是正在內廷的門下省,當值的右仆射南懷恭,在通政司內連夜加班數日的左參議連公直;或是巡營的樞密院知內廳(京畿)事仇文軒;
乃至是在學士院東閣的待製武清臣,已升任為中書省左拾遺的衛學士衛士良;還有駐守在禦史台院,監理台獄事的右禦史中丞劉湛;甚至還有京華社的現任監社,武德司的上京提舉都聞風而動。
但最為意外的,還是平康裡的七秀坊本部,名為憶盈樓的所在。例行忙碌到了深夜,才躺下休息沒多久的當代公孫大娘;也有些驚訝的看著,連夜到訪的巡查使杜七娘,以及由她引見而來的初雨。
“奴家奉上官緊急密令通告貴坊,有身份可疑的超常之士混入京師。”隨即一身素裙便裝的初雨,拿出一個信物,開門見山說道“還請貴坊上下依照約定,協力本院清查和甄彆幾處相關場所。”
“既然如此,老身及本坊上下,自當是責無旁貸。”頭發灰白卻風韻猶然的公孫大娘,毫不猶豫斷然道“還請娘子少待,老身這就召集當值的諸秀和釵黛、劍女,稍後再傳訊列位都知、社首。”
“大娘……”然而在旁的杜七娘,卻是意有所指的提醒道“此乃突發而至的密令,也是那位貴官頭一遭借助本坊行事;隻怕興師動眾、人多口雜之下,難以守住內情,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彼輩。”
“對對,老身這些時日思慮太多,竟然有些糊塗了。”公孫大娘隨即歉然道;又對杜七娘溫言道“七娘,還請你代我,前往樓主的閉關處通秉一聲;並請求調動內園劍衛的協力;以生臉為佳。”
“不知貴方,可是在追查,那所謂的太陰主人?”這時,初雨也再度開口道“若是不出上官所料,隻怕他也在這些妖邪的行跡之中,又有惑神亂心的技藝,隻怕尋常人的手段奈何不了他的。”
“如今在天象之變下,更不知道是否有所際遇,而越發強勢起來;如果想要當麵對抗,並克服其惑亂神誌,須得足夠心誌堅毅,臨危不亂之輩,具備足夠的犧牲精神和覺悟,才能將其逼出端倪。”
“理當如此!”這時,一個平靜亦然的女聲在外響起,隨後走進來一名雲鬢遮麵的女子“此賊仗著禍亂人心之能,長期逍遙害了多少坊下姐妹,隻要能除滅大害,包括妾身在內自當責無旁貸。”
“樓主,金安!”包括公孫大娘在內的眾女,不由微微側身行禮和由衷的問候道;然後,公孫大娘又略顯驚訝的說道“您不是閉關修行了多日了麼?卻不知,是如何變故,才將您驚動起來的。”
“不錯,就在不久之前?我頻頻心生亂象,甚至見到了已故姐妹的幻形,就算是再苦思冥想,也是難以為繼了。”就見這位憶盈樓主道“看來這是啟示,就要落在這件,十分重要的乾係上了。”
當然了,她還有言之未儘的。就是在天相之變後,她也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境;其中多數是一些充滿征兆性的淩亂片段。其中一些已在不久之後,陸續得以印證部分。但也有毫無頭緒的不明內容。
尤其是不久之前,她突然就心悸不已的突然驚醒;像是有什麼巨大的威脅迫近。又像是不小心直視了,正當全盛的大日橫空一般;瞬間將她的思緒和雜念,給不分彼此的焚燒殆儘,又點燃了內在。
因此,當她在現實中驟然醒來時,不免顯得氣血萎靡,口鼻中甚至出現了,淡淡的焦枯血跡;這是她在數年前開始,擁有了冥想靈感之能後,前所未有的事情。然後就接到來自那位的緊急通令。
也不由她不得不重視和緊張起來。然而,隨後在查看並對照了,由初雨帶來的幾個特定位置之後;憶盈樓主和公孫大娘,都不由露出隱約的驚異色。因為,她們其實熟悉其中大多數被標注的位置。
這幾處,正是七秀坊憶盈樓名下,作為核心產業和秘密據點之一;其中正好安置了好些,自外地收留並轉運回來的孤寡女性;其中個彆年幼的女童,已經多少展現出,異於常人的特質和超常處。
本以為可以暗中發掘專長,培養成為維持七秀坊憶盈樓的未來基石。卻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被西京裡行院,背後的那位謫仙人,給發覺了端倪。但這並非不能解釋,或是私下尋求那位謫仙諒解。
相比東都暗行禦史本部,或是大內背景的清正司和供奉院,或是京華、新京兩社的行事作風;西京裡行院可謂是待遇優厚,同時令行禁止、約束極嚴的新興強權衙門;也是當下最理想的合作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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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秀坊自然不能輕易失去,這麼一個擁有謫仙背景的靠山和盟友;事實上,自從憶盈樓主下定決心,暗中向西京裡行院逐漸靠攏之後;甚至以平康裡的資源承接了,相當部分犒勞娛宴的招待項目。
然而,公孫大娘開始醞釀言辭,如何對初雨解釋這些地方;都是七秀坊名下的關聯產業,並非什麼可疑人士嵬集之所。卻見輕紗遮麵的樓主,卻一聲不吭的盯著其中一處位置,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那是一處西大市附近,同樣屬於七秀坊名下大小結社之一,名為胡騰社的產業。隨即,公孫大娘也看出一點端倪,所謂的胡騰社顧名思義,就是胡姬紮堆的結社;卻斷然不可能成為的秘密安置點。
“大娘……”隨即憶盈樓主,相當平靜的開口道“胡騰社在不久之前,才從東都輪換回一個歌舞班子,似乎還是隨十一娘一同回來,為何沒有任何報備?”聽到這句話,公孫大娘卻是表情一凜。
樓主口中所謂的十一娘,正是七秀十三釵的第十一釵;花姓閨名蔓羅。七秀坊中的七秀名號,代表著各自的職責和身份;容貌未必出色,但一定是各勝專長之輩;而十三釵則代表著七秀坊的門麵。
通常是琴棋書畫等才藝,雙絕、多絕的標杆人物;同時也代表著獨當一麵的花魁行首身份;需要長期的經營和包裝後,在最為美好的年華,留下一個個典故佳話;再激流勇退成為憶盈樓的高層。
或是藉此嫁入公侯之家、高門甲地,自此成為憶盈樓保持私下聯係的外線姐妹。但就是這麼一位,重點培養出來的種子;甚至可能是未來樓主候選,卻在暗中涉嫌藏匿了超常人員,這意味著什麼?
這一刻,公孫大娘的臉色,也禁不住微微一變。如果,這隻是個虛驚一場的誤會,或是未能及時上報的延誤,那也就罷了。但如果是彆有私心或是企圖,乃至為人所挾持和控製,那就不敢想象了。
要知道,如今的七秀坊憶盈樓,正當是內鬆外緊的,全力配合官方搜捕,在京畿現身的太陰主人望舒居士;但如果,這位與七秀坊周旋了多年的魔頭,其實就藏在七秀坊燈下黑的內部產業中呢?
而在這段時間裡,又利用胡騰社的掩護和十一釵的身份,不知道作了多少的手腳和布置;又竊取了多少坊內的內情和秘密呢?想到這裡,公孫大娘的渾身冰涼,臉上儼然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
這一刻,憶盈樓主卻是主動握住,初雨那過於冰涼的手臂;用一種極其誠懇的聲音到“初雨,妾身厚顏稱你一聲妹妹如何,如今的七秀坊,很可能遭遇一場,莫大危機和隱患,更須你的協助。”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南右徒坊,一座新修不久的七層高大樓閣內;負責裡行院日常事務的留守副監於琮,也滿臉肅然端重的正坐在,一副按照精確比例專門製作出來,大型城區坊間模型的沙盤前。
而在這副精密比例的,京城沙盤的部分坊區間,有相當部分被標注出來;並且插上了好幾種不同性質的標識。而作為沙盤對照的,還有立在幕牆上一張大比例京城地圖,同樣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而背插雉尾或是頭戴平冠的信使迅兵,也在交相往來於這處,燈火通明、仿若白晝的廳堂中;也在抑揚頓挫的唱報聲中,將來自城區和城郊外的一處處回應,變成大型沙盤和巨幅地圖上的標識。
“丙字第十隊來報,確認樞密院訓作營,在冊異士十五人,驅策馴獸五十九頭……”“玄字第七隊彙報,在京師武備大學,受檢異士二十九人,登記未申報的豢養異獸,共計大小一百零七頭……”
“申字第九隊急報,永義坊的高密候桂藩府邸,發生聚眾抗拒搜拿,已經後續增援壓製成功;起獲大批暗藏的異獸製品,私家供養的多名異士;竄逃入城坊之中,為宵禁的金吾子弟當街圍殺。”
“寅字第四隊,自北外苑禁苑來報,發現清正司專訓密營,由禁苑南監作保具結,留待上報處置。”“辰字第五隊,自龍首北渠小兒坊來報,武德司親從官五部指揮使,願為下轄異士隊具保。”
“甲子第二隊,自長樂坊的京華社駐地來報,已點檢得登籍以外的異士,約六十七人;”……然而與此同時,現任的京兆府右長史鄭顥,也是京大兼學士院出身的同年,也臉色難看的坐在不遠處。
直到好一陣子之後,他才抓住一個空檔,急忙開口道:“禮用……禮用,看在你我同年相熟一場,可令我代人問上一句,你如此大動乾戈,究竟又想做什麼?之前你封了通政司,已經招至不少非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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