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2!
盧茵到黔源已經大年二十九,下車那刻,一股濕潤氣息撲麵,不覺嗅了嗅,盧茵勾唇,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出了站台,遠遠見盧友正踮腳張望,身上穿的灰色外套和粗布褲子,褲腳挽起,露出一截黑色棉襪。
盧茵鼻子沒來由泛酸,趕緊衝他擺手。
盧友正見了,憨厚一笑,大踏步往這邊走。
他接過盧茵行李,“累了吧?”
“不累,睡了一道兒。”盧茵問“舅媽呢?”
“她在家,兩個孩子都放假了,鬨騰的很。”
盧茵喜滋滋,跟他搶行李“我來吧。”
“我來,我來,”他一躲,往前緊走幾步“車就在門口。”
躲過接踵人群,盧友正的人力三輪停在背巷,他開了鎖,把箱子擱在旁邊,幫她拉著車門。
盧茵抬頭看了眼,還是幾年前的那輛,車身鏽跡斑斑,輪胎沾滿汙垢,頂棚遮陽布已經看不出顏色。
她邁上去,盧友正把車門插好,動作敏捷的蹬上去騎走。
穿過人潮擁擠的火車站,他速度快起來。
盧茵坐在後頭,望著他左右晃動的背影,“舅舅,”音量被喧囂掩蓋,她大聲“都年二十九了,還出來拉活兒嗎?”
盧友正半側著頭“待著也是待著,順便接你。”
小城沒多大,一條街道直通到底,路兩旁全是賣年貨的,一派喜氣祥和。
他們住在一條老巷子裡,房屋年代久遠,是盧茵外婆留下的。
進了門,兩個孩子正在打鬨,都是丫頭,大可和小可,長的今年剛上大學,小的才11,是盧茵離家那年出生的。
見她站在門口,大可認出來,笑嘻嘻喊了聲姐。
小可認生,躲在大可後麵偷偷打量她。盧茵和善的笑笑,走過去捏捏她的臉蛋,剛巧兜裡還剩一塊巧克力,翻出來遞給她。
盧友正衝廚房喊了聲,沒多會兒,一個中年婦女探出頭,笑著“茵茵回來了。”
“是啊,舅媽。”盧茵放下背包,“需要幫忙嗎?”
她上下打量她一眼,“算了,等著開飯就行,彆跟著沾身了。”
盧茵一愣,忙脫下外套“沒事兒,反正在車上滾的也不乾淨。”
在廚房裡忙活一陣,有一搭沒一搭閒聊幾句,盧茵本身不善言辭,關係並沒親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冷場時隻有碗碟碰撞的聲音。
晚飯四菜一湯,上桌時,盧友正提議碰個杯,對麵的人遲遲沒動。
他叫了聲“李嵐,舉杯啊。”
李嵐抬眼看他幾秒,拿起筷子,笑著“拿茵茵當外人呢,怎麼說也在這住了好幾年,吃的穿的不都跟自己人一樣。碰什麼碰。”
盧茵一頓,手臂舉的有些僵硬。
盧友正忙道“咱爺倆來,茵茵,彆管你舅媽。”
她笑了笑,與他稍微碰了下。
都是些平常菜肴,有南方的筍絲和茭白,湯是粉絲豆腐湯。
小可挨個盤子扒了扒,噘嘴道“都是菜,我想吃門口的燒雞。”
李嵐沒好氣瞪她“以為自己是富家千金呢,想吃什麼有什麼,燒雞不要錢的?”往她碗裡夾兩片茭白“趕緊吃飯。”
小可放下筷子,嘟嘴哼了聲。
氣氛有些尷尬,盧正友緩和的笑笑“這孩子…爸給你錢,去買吧。”
沒等掏出來,李嵐那邊重重撂了筷“你又有錢了?天天掙那點兒還不夠買菜的,孩子下學期費用有著落了?兩個孩子呢…在這兒逞什麼能。”
盧正友老臉被她臊的通紅,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不上不下。
盧茵嘴裡的飯咽不下去,嗓子像卡一塊木塞,堵得難受。她扯扯嘴角“舅媽,學費的事彆擔心,到時我給大可交。”
這話一出,李嵐臉色立即陰轉晴“哎呀,舅媽不是這個意思…”
“沒事兒,”盧茵笑著,從錢包拿出一百塊,“小可,快去買。”
小可眼睛一亮,接了錢跑出去。
李嵐忙道“看看你,什麼都依著她,小孩子都給慣壞了。油膩的怕你吃不慣,知道你們這年紀都怕胖…合不合口?明天舅媽做頓好的。”
盧茵“不用,很好了。”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結束已經八點多,她把行李箱拉開,裡麵多半是漳州特產,兩個孩子鬨哄哄,在不大的小屋裡搶來搶去。
住的是老兩室,隻有一個臥室,客廳旁邊支著高低床,大可小可睡在那兒。盧茵回來,並沒有多餘地方給她睡,大小可擠在上麵,盧茵睡下麵。
小城並不像漳州熱鬨,更談不上什麼夜生活,盧茵早早去洗漱。
出來時,見大可小可正翻她的行李箱,盧茵暗自皺眉,也沒立刻阻止。
大可見她出來,舉著手裡護膚品,眼睛亮晶晶“姐,你有一整套!我們宿舍就有用這牌子的,都說用完特彆好…我能試試嗎?”
盧茵邊擦頭發,笑著說“其實你的年齡不適合這牌子,我回去給…”
她話還沒說話,李嵐斥了聲“趕緊擱回去,沒看你姐生氣了嗎。”
盧茵一愣,忙道“沒有,大可喜歡的話,拿去用吧,我回漳州再買。”
大可歡呼起來,抱出瓶瓶罐罐往浴室跑,李嵐過去拉起小可,想把行李箱拉上,猶豫了一瞬“呦!茵茵這是你的衣服?”
說著撚起一件褐色羊絨打底衫,前後看了看,“樣式倒是好,”看了她一眼“年輕人怎麼挑個這種顏色?”
盧茵說“為了抗寒,也沒特意選顏色。”
李嵐摸了摸衣料“是挺暖和。”
盧茵道“舅媽要不嫌棄的話,拿去穿吧,我沒上身幾次。”
“那怎麼好?”
“沒關係的。”盧茵笑著。
最後又讓她挑了兩件,盧茵基本沒剩什麼,一鬨騰,時針走過九點。
盧正友從屋裡出來,讓關燈睡覺。
直到房間徹底黑暗,盧茵仍然覺得不真實。這個地方滿眼陌生,其實她從未融入過。
回家不叫家,離開這兒才叫回家。
迷迷糊糊不知幾點睡著,又被手機震動吵醒,其實剛過十點,這個時候,陸強還躺沙發上播電視。
盧茵披上外衣,輕聲去陽台講電話。
黔源天氣要比漳州高很多,沒有白雪也沒有枯枝,月色溫柔,連風都是濕潤的。
盧茵趴在護欄上和他講了會兒,怕聲音太大吵到他們,草草收了線。
她踮腳回去,儘量不發出聲音。
臥室的門沒有關嚴,這會兒一絲光亮從裡麵透出來,伴著壓抑的爭論聲。
盧茵腳步一滯,捏緊衣角,緩了緩,才重新躺回床上。
這之後她睜著眼,夜靜極了。
裡麵舅舅說“你消停點兒吧,彆把她們吵醒了。”
“聽見又怎麼樣,我說的不對嗎,她現在婚也結不成,還霸占老太太給的錢,你看咱閨女兩人擠一張床上,不心疼嗎?”
隔了會兒,盧正友才道“我媽給茵茵留的嫁妝錢,你彆想。房子都咱住著,你還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