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2!
一路向北,車開了一夜。
半途根子爸就來了電話,說人沒事兒,腿已經找村醫給接好,讓他們彆著急。後麵換著開,到錢樹林村已經早上五點。
村裡沒有路,根子把麵包停在村口,陸強下車,站旁邊抻了抻筋骨,環手點煙,呼出的氣體仿佛能凝固。
寒風凜冽,是真正意義的北方。
村落對麵一馬平川,空蕩蕩杳無人煙,被厚重的積雪覆蓋,這裡到春天是大片的莊稼。
陸強往莊稼地走過去,直接掏出兄弟放水,憋了一路,不禁打了個哆嗦。他用手扶著,煙咬在嘴裡,微昂起頭,被白色晃的眯起眼。
身後一陣腳步聲,根子也來湊熱鬨,兩人並排站著。
陸強側頭瞥他,又把眼睛投向遠處。根子歎口氣,兩人上次共同站這不知多久前,一時感慨萬千。
他笑嘻嘻問“哥,還記得嗎?小時候站一溜兒,比誰撒尿撒的遠!”
陸強說“記得。”
“那會兒你最猛,能整一兩米。”
“現在也不賴。”陸強往他身下掃了眼,勾唇笑笑。
根子吹著口哨,狀似無意側了側身,擋住他目光,也扒眼兒往他身下瞧。
陸強渾不在意,大大方方給他看。他先尿完,塞回去,拉上褲鏈去上麵等他。
住的離村口不遠,兩家是鄰居,中間隔著一道籬笆牆。根子家條件要好些,兩間瓦房,去年剛翻修,錢媛青隻把正房好歹弄了弄,西屋還是之前的土坯房。昨天就是西屋掉了塊瓦,她不願麻煩人,想自己給搭上,雪天梯子滑,一沒留神兒,就從房上摔下來。
根子步伐略快,不回來還好,這會兒到家門口,反倒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眼看家門敞著,根子回頭,不知不覺和陸強拉開十幾米,他插著口袋,不緊不慢跟在後麵。他停了停,又往回撤了幾步。
“哥,快著點兒啊!”
陸強垂眸瞅他一眼,也沒有個笑模樣。
根子一愣,便知道他的顧忌,不敢催了,隨他一步一步往前挪。
先去的陸強家,根子走前麵,撩開厚重的棉窗簾,過道裡陰暗破舊,旁邊隻有一扇門,裡麵透出光線。
“錢大娘?”根子喊了聲“我是小誌啊!回來看您了。”
王全誌,根子本名。
屏息等了等,門裡一串腳步聲,門被推開,根子眼睛一亮,看見自己老娘。
“媽!你在呢!”
王母上來揪他耳朵,給他扥進去,“小兔崽子,還知道回來。”
根子吊著腦袋,呲牙咧嘴,哎呦呦直叫喚。
屋裡充斥一股刺鼻藥膏味兒,隻開了盞白熾燈,窗戶對麵是個通長的老火炕,旁邊有爐子,上麵擱著暖水壺。炕上的人平躺著,一條簡易束帶吊著她的腿,另一頭拴在房頂晾衣繩上。
錢媛青看過來,笑了笑“小誌回來啦?”
根子逃脫魔掌,往炕邊兒半趴著,“大娘,怎麼弄成這樣,嚴不嚴重?疼不疼?”往她腿上看過去,她小腿周圍用特製木板固定了一圈兒,纏著紅線繩,看去粗糙又簡易。
根子回頭“媽,這能治好嗎?要不行送醫院吧,我車停村口了。”
王母罵他忘本的玩意兒,出去幾年不知自己姓什麼,小時候摔斷腿,也沒見現在瘸著。
根子撇撇嘴,錢媛青拍了拍他的手,“大娘沒事兒,快跟你媽回去吧,”又對著王母“妹子,昨兒他爸不還念叨他了嗎,快回吧,我這兒沒事了。”
根子頓了頓,沒有動“我不是自己回來的。”
王母忙接“有對象了?”
根子沒理她,握著錢媛青的手“強哥在門口呢。”
剛才沒注意,這會兒幾人把目光投過去,見那兒杵了個人,人高馬大,黑衣黑褲,幾乎擋住整個門口。
他並未察覺彆人的目光,視線定在房門正對的櫃子上。
根子明顯感覺掌中的手在顫抖,接著徒然抽出來,搭在胸口,閉上眼“滾出去。”
聲音是極力克製的冷漠。
陸強身形微動“媽。”這聲叫的生硬,嗓子帶著久不說話的沙啞。
錢媛青胸口起伏不定。
他站在原地“傷的重不重?”
錢媛青驟然睜眼“彆管我叫媽,我沒你這麼畜生的兒子,你進錯家門了…給我滾!”
陸強沉了沉眸,仍舊沒動。
錢媛青手抖的厲害,抓過炕頭兒茶杯使勁擲過去,動作大了,扯到腿上的傷,疼出一頭冷汗。
陸強不動不躲,杯裡的水滾燙,全部淋在他半截脖子和前襟上。
他咬了咬牙,一聲沒吭。
王母見她情緒激動,趕緊去攏陸強,叫根子“你先帶強子回咱家,讓你爸給找燙傷膏,先住下,有話往後再說,彆擱這兒添亂。”
根子回神,應了聲,半推半送把他弄出去。
王母上前查看她的腿,幫她調整了下位置,錢媛青情緒不穩,仍舊有些氣喘。
王母歎了聲,拽了把椅子坐她旁邊“大姐,你這是何苦,親生兒子還能一輩子都不認。”
“這畜生跟我沒關係。”
“彆說氣話,都是當媽的,我懂。做再多錯事也是心頭肉,何況現在孩子回來了,你還把他往外趕。”
錢媛青眼睛一澀,眼淚直打轉兒“老陸被他活活氣死,他還有臉回來。”
王母歎息搖了搖頭“老陸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們好。”
陸強隨根子回去,直接進了主房的偏屋。格局和錢媛青那兒不同,主房左右兩個房間,分彆住老兩口和根子。西屋沒人住,成了柴房順便養牲口。
根子爸給找來燙傷膏,根子著急,伸手就要往陸強脖子上塗。
陸強偏頭,接過去“自己來。”
兩人折騰了半宿沒吃飯,根子爸煮了一鍋大年夜的餃子,冒著熱氣端上來,又給拿了瓶白酒和花生米。根子餓急眼,沒多會兒就吃了半盤,一抬頭,見陸強光顧抽煙,沒動幾口。
“哥,不合口兒?讓我爸給弄點彆的?”
“不餓,你吃。”
“那你喝口酒暖暖身?”
他夾煙的小指勾了勾額頭“睡一覺就行,沒精神。”
根子火速吃完,他不困,把偏屋讓給他,自己出去看電視。
陸強褪下外套,蹬掉鞋,仰躺在火炕上,後背暖烘烘,身上寒氣被一寸寸逼出來。
他睜了會兒眼,望著房頂,腦袋空蕩,什麼也沒想。眼睛漸漸泛酸,他抬臂遮住,沒蓋被子,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一睜眼已經三點鐘。
陸強從炕上打挺兒坐起來,搓了把臉,外屋偶爾傳來說話聲,電視機正重播春節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