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強側頭與邱世祖對視,邱世祖用手聳聳衣領,嘴角下撇著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出去。
自此,塵埃落定。
邱震被送去小商河服刑,陸強去了臨市監區,被特殊保護起來。
從審查到宣判,曆時四個月之久。邢維新鬆一口氣後,又馬不停蹄開始偵查吳瓊被害一事。
……
陸強接到盧茵的來信已經一月末,還有二十幾天就是新年。
他在獄警的監視下把信展開,一共三頁紙,洋洋灑灑都是她對那邊生活的描述。她找了份輕鬆的工作,就在住處附近的私人裁縫鋪,不是很大,但老板很照顧她。她身體養的很好,請的看護是位五十幾歲的阿姨,孩子都在那邊生活,她退休過來順便打些散工,偶爾周末,阿姨的兒子兒媳會跟過來湊熱鬨,一同聚餐,一同郊遊。住處前麵有個世紀公園,她晚飯後時常去散步,草坪上有一排長椅,從那個方向可以看到火紅的日落,她說,當紅霞映滿半邊天的時候,她很想他。
陸強咽了咽喉,繼續看下去。
她說,公園再往前走有家華人開的超市,那裡有許多從中國空運的新鮮食材,這裡的東西她吃不慣,通常都是買菜回去和阿姨一起做。
早餐沒有油條和豆漿,她很想念。晚上睡覺的時候床太大,她可以從這邊滾到那邊,但有時半夜會被凍醒。外國人很開放,他們毫不掩飾心中情感,在喧囂的大街上就能深情擁吻,每每看到這畫麵,她都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懷抱。
盧茵說,起初的三個月很難熬,她不能進食,聞到油腥味兒就吐的昏天暗地,頭暈,乏力,晚上輾轉反側。她睡不著,抱著被子壓抑的哭,反複撥打他號碼,可那邊永遠是冰冷的忙音,這時候她最恨他…
陸強手有點兒抖,這段話他沒讀明白,又認真看了一遍。
翻過去,還有一頁紙。
他讀下來,目光落到最後四個字上,身形一頓,手指顫抖的厲害。
旁邊獄警察覺到“你怎麼了?”
陸強晃神,連忙把信紙遞過去,“幫我看看,最後這是什麼字兒。”
獄警詫異的看看他,懷疑他精神不正常,幫他讀了出來。
陸強好半天不知想什麼,手裡的紙被他捏皺了,他還盯著那四個字瞧。
獄警“你沒事兒吧?”
陸強反應過來“警官,我要回信。”
獄警發給他兩張紙。陸強沒上過幾年學,握筆姿勢彆扭,想了很久,他才在紙上落下第一筆。
他字跡粗糙,下筆很重,有好幾下都劃破了紙張。不會寫的字就問獄警,獄警索性搬來凳子,坐他旁邊,找了紙筆,他問的字就寫下來給他看。
問到最後,他有些不耐煩。
終於寫好,滿滿的一頁紙。陸強拿過來看了遍,抿抿唇,突然一把揉碎了。
獄警“…”
他笑了聲“寫的不好。”
獄警鼻子都快氣歪了,把筆一扔,站旁邊不管他。
陸強重新思考了下,這回沒問他,在信紙上隻寫下八個大字盧茵,你他媽好樣的。
陸強當晚失眠,幾乎一宿沒合眼。
第二天向監區申請見王全誌。
根子來的時候看他春風滿麵,笑意直達眼底。
陸強說“幫哥辦個事兒,把老太太給弄出去。”
根子直咧嘴,擺擺手說“哥你彆難為我,咱家老太太那倔脾氣你不是不知道,當初你勸都沒用,我哪兒好使啊。”
陸強靠著椅背,食指輕巧的勾了勾額頭,得意挑眉。
他胸有成竹的哼笑兩聲“你這麼說。”
根子呆愣愣的“怎麼說?”
“你和她說,你兒媳婦懷孕了,讓她看著辦。”
根子一愣,“誰懷孕了?”
陸強說“你嫂子。”
他眨眨眼,一拍大腿“真的?”隨後跟著笑起來,意味不明的衝他豎拇指“哥,你真強。”
根子從監獄回來,立即趕回淮州,去辦陸強吩咐的事兒。
一晃眼,就是除夕夜。
監區這天張燈結彩,小黑板上寫滿祝福語,晚上吃過餃子,搬了小板凳看春節聯歡晚會。
監獄裡難得這麼熱鬨,比平時熄燈要晚。
躺到床上已經午夜,陸強睡不著,看著高窗外的一小片天,這裡遠離市區,聽不見炮竹齊鳴,也沒有煙花漫天,顯得異常寧靜。他想起去年春節也沒一起過,她去了舅舅家,他趕在回鄉的路上。
今年同樣分離,他在牢裡,她卻在八千多公裡的異國。
好在以後不同,跟老娘,跟他兒子。陸強想到沒成型那個小家夥兒,連翻了幾個身,更是毫無睡意。
上鋪兄弟探出頭,小聲問“你折騰什麼呢?”
陸強說“睡不著。”
那兄弟下巴墊在胳膊肘上,一臉壞笑“想女人了?”
陸強看他一眼,翻了個身,眼睛望著黑夜,嘴唇動了動“想媳婦。”
日子有了期盼,過的特彆快。
出了正月以後,刑期還剩五個月。
某天,有人去監區探視他。他沒想到的是,外頭坐著的人是邱世祖。
兩人對望了片刻,邱世祖拿起話筒,問他“陳勝死了你知道嗎?”
陸強說“知道。”
那晚他沒撞死他,陳勝因攝毒過量身亡。警方隻例行公事盤問過陸強,他身上沒有任何碰撞外傷,陳勝的死,和陸強毫無關係。
邱世祖直截了當“我想知道你千方百計送小震坐牢的目的。”
陸強垂下眼,過了半刻“良心過不去。”
邱世祖沒想到他會這麼答,一雙精銳的眼睛透過鏡片看他,幾秒後,諷刺的大笑出聲,“強子,”他叫了聲“你以前傷天害理做的多了,現在跟我講良心?”
陸強靠著椅背,淡漠的看他,沒吭聲。
像無聲的較量,邱世祖收了笑,“不管你什麼目的,陸強,我不會讓小震在牢裡待太久,不瞞你說,這幾個月我內外疏通,事情已經辦的差不多。”說完,誌得意滿的看著他。
陸強眉頭輕觸,隨後放鬆下來,仍舊沒說話。
邱世祖說“我也是後查出來,陳勝從中挑撥你我關係,害了你女人,我前後根本不知情。”他看著他“我一直都很信任你,更了解你為人,相信你不會出賣小震,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把精力放在你身上,沒想到…”
他撇嘴搖了搖頭,“我很失望。”
陸強說“我對他也一樣。”
又對視片刻,邱世祖忽然動了下,整整衣領“他這脾氣,也應該受點兒教訓,”他說“這事情我不追究,就算償還當年欠你的人情。”
邱世祖站起來“強子,以後好自為之,你現在並不能獨善其身。”
陸強定了定眸,朝他輕輕笑了下。
他是在四月初得知邱震死訊的,很突然,也很詫異,消息由邢維新傳遞進來。
邢維新說“是老鄧乾的。”
一個月前,梁亞榮去小商河見過老鄧,老鄧去年年底查出得了肺癌,剛剛初期,但人已經消瘦不堪。
兩人說了整整十分鐘,老鄧回來後異常沉默。
前一段兒去上工,他偷偷把十厘米的鋼釘釘在大腿內側,拿布纏緊,帶回了小商河。
他就是用這支鋼釘要了邱震性命。
沒人知道他乾瘦的身體是怎樣做到的,可能出於父親本能,或是魚死網破那一瞬間爆發的力量。
那之後,他耗儘所有,隻剩下微弱的魂魄。
邢維新說“在熬日子了,也就這幾天。”
陸強問“人在哪兒呢?”
“市醫院。”
他兩手挪上來擱在桌麵上,埋著頭,過了許久“能給我根兒煙嗎?”
邢維新遞過去一根,看陸強慢慢抽完。
他起身離開的時候,對上他發紅的眼。
陸強說“幫忙給找個好地方。”
邱世祖此刻剛剛蘇醒,獨子亡故,他氣血上腦,中風進了醫院。
短短幾天,老了十歲。
清醒過來後,仍不能接受現實,悲痛交加,連續搶救了兩次。
他脫離危險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陸強家破人亡。
然而,幾天後,下屬傳遞來的消息是,他妻兒老母早已離開,去了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