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綽和李德裕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二郎,你從外地過來,可曾聽說這九個州縣到底出了什麼事?”劉綽忙問。
李德裕沉聲道“並未聽說有戰事,隻是隱約探得,這九個州縣,三個月來,隻能進不能出。便是外地客商也得手持批文,才能通過重重關卡入內。”
“若真如你所言,那此事絕不簡單。”劉綽秀眉緊蹙。“這個月,長安城中的糧價已經到了一鬥米一千六百錢。瞧這情形,今年怕又是饑荒之年。按說,已經陸陸續續有逃荒出來的饑民到達長安附近才對啊。為何至今一個災民都沒看到?”
李德裕點頭道“我亦有此感覺。朝廷未收到任何告災的奏章,九個州縣卻都門戶緊閉,此事必有蹊蹺。”
劉綽聞言,心中一驚,“你的意思是,除了天災,還有人禍?”
李德裕點頭,“嗯,我懷疑是有人想借機發不義之財。雲舒棉布利潤驚人,覬覦之人必定眾多。隻要有棉花,你這棉布生意,說起來也極容易被模仿。如今,關中各縣都在推廣套種棉花,棉花耐旱,產量又高。若今年這九個州縣的棉花收成好,再有你這雲舒棉布保底收購,想必能賣出個好價錢。便是真的糧食減產,隻要百姓手裡有錢,也能買糧過關。天旱糧荒,百姓們若不能將棉花運出來賣錢,就隻能為了活命,賤賣換糧。如此一來,便能搶了雲舒棉布往東都去的生意。”
劉綽覺得李德裕分析的很有道理,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寒意,她隱隱覺得這操作和套路自己有些熟悉。
“能同時讓關中各州縣都聽從命令,幕後之人一定手眼通天。他們控製了糧食,又封鎖了消息,百姓們便如籠中鳥獸,任他們宰割了。可若隻是為了低價收購棉花,何用三個月之久?甚至於往來家書都斷絕了?會不會與去年賑災之事也有關?咱們這位京兆尹向來是‘報喜不報憂’。他若是為了麵子,嚴令西京附近不許有災民出現呢?不行,此事,我絕不能坐視不理。”
“大有可能!年初,李實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聖人對他既往不咎。還將上了《論天旱人饑狀》的昌黎先生貶為陽山縣令。今年秋旱,比之去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各地糧價大漲,他卻壓著什麼都沒上報。想來,就是怕城中出現饑民,他在聖人麵前沒法交代。”李德裕也正色道“這個李實若真的如此喪心病狂,我亦不會袖手旁觀。”
“明日,我便派韓風和阿力幾人,扮成客商去鳳翔府打探消息。關夫子他老人家想來能知道得更清楚些,也能助他們多尋些證據。”
“嗯,我讓夜梟幾個也跟去幫忙。”
“對了,明日杜相家為新添的十三郎君辦滿月宴,咱們兩個一起去吧!”
“此事我已聽李誠說了,岐國公也給我家下了帖子。”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直到月上中天,這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臨彆前,李德裕拉住劉綽,笑得醉人,“綽綽,我回來這麼久了,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劉綽裝傻,“忘了什麼?”
李德裕彎起唇角,伸出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劉綽笑看著他,“不要,你今晚喝酒了。”
李德裕見她這般,不由挑眉,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在她耳畔輕聲說道“有沒有酒味,你聞一聞不就知道了?”
劉綽的臉瞬間紅透了,她嗔怪地看了李德裕一眼,“你這人……”在他臉上印上一個吻後,她轉身快步離開了。
李德裕站在原地,看著劉綽躲進屋裡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第二天一早,韓風和阿力等人便裝扮成客商,前往鳳翔府。
晨光熹微,杜府內外已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宰相府邸的庭院裡,擺放著一排排雕花桌椅,桌上鋪著精致的桌布,擺放著各式各樣的佳肴美酒。庭院中,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樂師們彈奏著悠揚的樂曲,為這場宴會增添了幾分雅致。
賓客們陸續到來,他們或是朝中的同僚,或是杜家的親朋好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劉綽和李德裕一進院子,就遇到了自家族叔劉禹錫。
他曾在杜佑幕府中任從八品掌書記,深得杜佑的信任與器重。今年剛由渭南縣主簿升為監察禦史。杜佑對他有知遇之恩,此等喜事他不可能不來。
“侄女見過二十八叔!”劉綽行禮道。
劉禹錫身邊還站著一位與他年齡相仿,氣質不俗的男子。
劉禹錫見到劉綽也是極為高興,向她介紹道“賢侄女,這位乃是我在察院結識的好友柳宗元,出身河東柳氏,世稱柳河東。”
劉綽肅然起敬,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柳宗元啊。
她趕忙分外莊重地行禮。“見過河東先生,久仰先生大名,如雷貫耳!”
《江雪》這首詩,所有中國小學生都能背誦啊。
劉禹錫又道“子厚賢弟,這位就是我們彭城劉氏出的奇女子,如今擔任冰務司員外郎的劉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柳宗元笑著回了一禮,“久聞劉娘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綽有些不好意思,“河東先生謬讚了。劉綽竟不知先生已在禦史台任職,否則早該前去拜訪先生了。”
在柳宗元麵前,她差點將‘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背誦出來。
柳宗元見劉綽眼神真摯,話也說的情真意切,坦蕩道“柳某不才,也是剛剛卸任藍田縣尉,回京不久。河東柳氏與京兆杜氏乃是多年故交,十三郎的滿月宴,柳某自當前來。想不到還能遇到劉員外,實在是意外之喜。”
聽到藍田縣尉幾個字,劉綽和李德裕對視一眼,都想到了一件事柳劉二人,一個在渭南縣待過,一個剛從藍田縣回京,說不定能打探到長安城外的不少消息。
一旁的李德裕開口道“兩位禦史,不如我們去花園走走,那裡比較清靜。”
柳宗元欣然應允。四人來到花園,邊走邊聊。
劉綽趁機問道“二十八叔,不知你可曾聽聞,京兆府外的九個州縣如今是何狀況?”
劉禹錫皺眉道“有所耳聞,據說這九個州縣如今隻能進不能出,具體發生了何事並不知曉。我與子厚也正在為此事擔憂。”
柳宗元點點頭,“據我所知,長安城外不少村莊都遭受了旱災,許多百姓顆粒無收。但奇怪的是,卻不見有災民進城。既無災民,朝廷又怎會有應對之策呢?”
劉綽歎了口氣,“如今九個州縣封閉,消息不通,災民無法出逃。我與二郎商量著派人去打探消息,看能否找到解決之法。”
柳宗元點點頭,“此舉甚善。若是能查明真相,我等身為禦史也好向朝廷諫言獻策。我猜想,此事多半與嗣道王脫不開乾係!”
劉禹錫附和道“不錯。若是有人故意封鎖消息,從中牟利,定然不能輕饒。怕隻怕,若拿不到十足的證據,貿然參奏,會被那李實反咬一口,如退之那般,被貶出長安。”
李德裕眼神堅定地說道“無論如何,此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不能讓那些無辜的百姓白白受苦。”
柳宗元讚道“李二郎君,年紀輕輕,尚未入仕,卻能如此為百姓著想,實在是難得。我們可以利用各自的關係,收集更多關於這九個州縣的情報。我在藍田縣還有些朋友,可以拜托他們暗中調查。”
劉禹錫也表示會動用自己的人脈,協助查找線索。“一旦掌握了幕後之人的罪證,我與子厚再聯名上奏,定要讓那些貪官汙吏受到應有的懲罰。”
劉綽見他們二人如此仗義執言,心中十分感激,“二位叔叔如此高義,劉綽在此替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們謝過二位叔叔。”
李德裕也道“二位禦史心懷天下,真是我大唐百姓之福。”
四人又在花園中商議了許久,直到有仆人來請他們去前廳赴宴,這才結束了談話。
宴會上,劉綽和李德裕又遇到了幾位熟人。顧少連、韋夏卿、韋貫之、李絳、李巽等也都前來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