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對於胡濙的這個看法倒是沒有意外,這事兒其實很容易看出來,所以朱祁鈺隻是笑笑,然後問道“那胡老大人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理所應當。”胡濙也是笑著道“自古帝王都是自稱孤家寡人的,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如果將都察院也置於政務院之下,那就是政務院自己監督自己,王行儉本身廉潔奉公,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誰也不敢保證今後的每一任政務院首理都可以做到這一點,即便首理可以做到,他的家人也未必能做到,所以由陛下直接管理政務院理所當然,乃是明智之舉。”
“那這麼做會不會出現什麼問題呢?”朱祁鈺接著問道。
這次胡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了一會兒才道“當然會出現問題。”
“什麼問題?說說。”朱祁鈺笑著說道。
胡濙拱了拱手道“老臣以為,都察院的級彆過低了,而且在用人方麵需要很高的技巧,陛下您也知道,有的時候正確的事情未必是對的,必須根據陛下和朝廷的需要進行調整,如果掌院事的左都禦史人選過於剛正,恐怕無法做出符合陛下和朝廷利益的決定,但是若這個人過於圓滑,那恐怕在監察之事上就會出現很大的漏洞,這同樣會損害陛下和朝廷的利益,所以今後陛下在都察院的用人上,還需要多花費些心思。”
朱祁鈺點點頭,問道“那你認為,如今掌院事的左都禦史陳鎰是否合格?”
“陳有戒嗎?”胡濙想了想才答道“勉強合格吧,他這個人有些迂腐,陛下可以用,但是要慎用,有些事情不能交給他去操辦。”
“大理寺卿蕭維禎呢?”朱祁鈺又是笑著問道。
胡濙再次沉吟,回答道“蕭以行為人刻板,倒是個掌大理寺的人選,但是此人也是過於刻板,掌憲度尤其持重,和陳有戒一樣,有些事情不能交給他去辦。”
朱祁鈺問道“我聽胡老大人所言,總是在提有些事情不能交給他們去辦,不知是何等事情?按理來說,身為掌法度的左都禦史和大理寺卿,如果本身都不能老成持重,堅持原則,又有什麼底氣掌握朝廷法度呢?”
“陛下,話不能這樣說。”胡濙回答道“朝廷上總有些事情是無法公開的,一旦公開了,後果不堪設想,但是又不能不處理,故而必須以圓滑之人掌握,方才好處理,否則就會產生許多麻煩。”
“具體呢?能否舉個例子?”朱祁鈺追問道。
胡濙想了想,這才答道“例如英宗皇帝之死。”
他提出這件事情,其實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自從他從遼東回來,他就一直懷疑此事有什麼貓膩,按理來說,王雄等人並沒有足夠的理由去行弑君之事,而且替人報仇的理由也過於胡扯了些,所以胡濙首先懷疑的就是當今天子朱祁鈺,不過朱祁鈺自然不會親自動手,那麼此事就隻有可能是王成所為,於是他就派人從宮中收買王成的消息,這樣一方麵可以用攀附王成的理由來購買,另一方麵也不必引起廠衛的關注,果不其然,他還真是查出了一件事情,就是王成領養孤兒的事兒。
那麼這樣就可以將王雄等人弑君的事情理順了。
朱祁鈺下旨,招王雄等人入宮,王成則是想辦法將他們安排到瀛台,最後王雄等人弑君,給出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廠衛再配合朱祁鈺掃尾,將王成參與進去的消息徹底打掃乾淨,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會以為王雄等人是為了報恩才行弑君之事的,與皇帝和王成沒有一點關係。
他原以為自己這輩子估計沒機會查到真相了,沒想到今天在這裡遇到了皇帝,話題又剛好聊到這裡,於是立刻試探了一下,想看看皇帝的反應,以此來印證自己的猜測。
不過朱祁鈺的臉上卻是沒有絲毫變化,奇道“他的死怎麼了?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乃是凶犯王雄等人大逆不道,以奴弑主,這是朝廷早已下了定論的,並且都已經公開過的,胡老大人為何說此事不能公開?”
胡濙看著一臉淡定的朱祁鈺,緩緩說道“因為老臣聽人說過,英宗皇帝之死並非是像朝廷公布的那麼簡單,凶犯王雄隻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其幕後之人還未露麵。”
“哦?還有這種說法?”朱祁鈺驚訝道,不過他的心底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件事情自己做的這麼周密,除了下過一道旨意外,他完全沒有和王雄等人接觸過,胡濙怎麼會知道自己和此事有關的,王成是自己的心腹,又是參與之人,他沒有任何理由對外透露,那麼就隻剩下一個知情人了,那就是自己的皇後汪氏。
但是她也沒有理由泄露出去啊!她是自己的皇後,所有身家全部係於自己一身,自己做不了這個皇帝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好處,為何要泄露出去?
朱祁鈺百思不得其解,於是看向胡濙。
隻見胡濙點點頭,道“有人猜測,此事或與方才出去的王成王公公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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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成有關?”朱祁鈺臉上驚訝的神色愈發誇張,直接問道“是誰說的?有什麼證據?從何處拿到的?為何不交於朝廷?”
胡濙一臉淡然,緩緩說道“老臣也是道聽途說的,說話之人並不認識,之後也從未見過。”
“那他具體是怎麼說的?”朱祁鈺追問道。
胡濙裝作想了一下,才回答道“當時那人說,王公公在凶犯死後,收養了幾個孤兒,讓他們姓王,說是要為什麼人繼承香火。”
朱祁鈺一愣,旋即笑道“此事朕知道,還是朕讓他做的,他伺候了朕這麼多年,死後沒個香火不像話。”
胡濙點點頭,沒說話。
朱祁鈺這話他是半點都不相信。
王成在皇帝身邊伺候了那麼多年,要是想收繼香火,早就做了,當年他也是皇子的親信太監,郕王府內宦第一人,收幾個繼子有什麼難度,怎麼可能到現在才收。
朱祁鈺自然看出了他的懷疑,笑著解釋道“怎麼?胡老大人不相信?”
“這也是朕去看過凶犯之後突然冒出的念頭,那幾個凶犯為了大明,為了皇兄才在土木堡受的傷,斷了香火,所以才肆無忌憚,犯下如此大錯。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也在為自己沒了香火而懊悔不已,對於弑君之事卻沒有什麼愧疚。”
“這就讓朕想到了,王成伺候朕從小到大,功勞比他們大多了,委屈也比他們受的多,有個香火繼承也是正理。”
胡濙恭敬答道“陛下不必解釋,臣怎能不相信陛下的話。”
朱祁鈺灑然一笑,說道“這就對了嘛,朕在此事上沒必要欺騙天下人,而且當時朝廷也是派出精兵強將調查過,整個調查過程沒有絲毫疑點,若真的是朕指使凶犯弑君,那早就被人查出來了。”
胡濙再次點頭。
他現在已經基本確定了,英宗皇帝的死,絕對是麵前這個年輕帝王做的,而且做的天衣無縫,朝中那麼多人都沒有查出來任何問題,要不是自己偶然間得知王成收養了幾個孤兒的事情,再加上自己天馬行空,這才推測出整個事情的經過,否則他自己都會相信之前的結果。
這誰能想到啊,皇帝想殺另一個皇帝,居然不用下令,明旨密旨都不用,隻需要招幾個人入宮就好了,剩下的完全是順其自然,不知不覺間便讓凶手完成了弑君的舉動。
當然,這也是胡濙不懂後世的心理學,如果他知道的話,那絕對會立刻推測出整個過程,不用在今天冒著風險來試探朱祁鈺了。
胡濙想了想,再次建議道“既然如此,那老臣想給陛下一個建議。”
“你說。”朱祁鈺輕鬆說道。
胡濙緩緩道“老臣建議,陛下可以讓王公公將那幾個孤兒送出京師,離得遠一些,不要引起朝臣的注意,否則以後有可能會有心懷不軌之人利用這個借口,將英宗皇帝被弑之事重新翻出來,給您帶來什麼麻煩。”
朱祁鈺想了想,剛想點頭,卻硬生生止住,隻是淡淡地道“此事是王成的私事,朕不會管他這種事情的。”
說實話,胡濙的建議的確很好,朱祁鈺剛才差點就點頭答應下來,但是腦子中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硬生生停了下來。
胡濙這個建議表麵上看是為了朱祁鈺考慮,但實際上還是試探,因為胡濙以往做了什麼符合他利益的事情,都會有一個目的,但是現在他都要告老還鄉了,對自己幾乎無欲無求,那麼他就肯定有什麼不能明說的目的,按照他對胡濙的了解,大概率是和英宗皇帝被殺有關。
如果他剛才真的答應下來,那就間接證明了王雄弑君之事的確和他有關,到時候隻要他將消息放出去,自己將永遠都會麵臨文武百官的質疑,從而引起無窮無儘的麻煩,想做什麼事情都會加倍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