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次你找到建文皇帝的下落了嗎?”朱祁鈺問道。
胡濙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垂下了頭,語氣低沉,夾雜著一股悲哀,緩緩答道“找到了。”
“你殺了他?”朱祁鈺又問道。
這件事情在曆史上是個迷案,所以朱祁鈺敢肯定,建文皇帝肯定沒有被帶回南京,所以隻有被殺的一種可能。
胡濙搖搖頭,悲傷著回答道“老臣是建文皇帝欽點的進士,怎能行此弑君之事?老臣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薨逝了。”
“已經死了?”朱祁鈺徹底驚訝了,問道“他不是已經到了沐府嗎?為何還會死了?難道是沐家人殺了他?”
“不是。”胡濙說道“建文皇帝是中了雲南的瘴氣之毒而死的,沐家人隻是沒有救他而已。”
朱祁鈺點點頭,沒有問為什麼。
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好問的,沐家世代鎮守雲南,本就是大明最大的非朱姓勢力,建文帝對自己的親叔叔們下手都絲毫不留情麵呢,對於沐家自然更不會客氣,如果建文帝真的削藩成功了,那下一個動手的目標肯定是雲南沐家,所以沐家人絕對不會對他客氣。
要是這時候沐家的家主還是黔寧王沐英,也許派人救治一番,畢竟建文帝是朱標的兒子,看在兄弟的麵子上還會出手幫個忙,但是那會兒的沐家家主已經換成了黔國公沐晟,對建文帝完全沒有什麼好感,所以建文帝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胡濙帶著悲傷的語氣繼續說道“當時老臣見到建文皇帝的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他來。”
“因為瘴氣的影響,建文皇帝整個人都瘦得脫相了,皮包著骨頭,臉上幾乎沒有一點肉,老臣甚至可以直接從腮頰看到他的牙齒輪廓,當時老臣也氣憤地質問過黔國公沐晟,為何不救治他,但是黔國公沐晟隻問了一個問題,就讓老臣啞口無言了。”
“什麼問題?”朱祁鈺問道。
“黔國公問我,你如今是四叔的臣子,可是還要忠於朱允炆?”胡濙緩緩回答道。
朱祁鈺點頭“的確,你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胡濙的眼神中浮現出堅定的神色,回答道“老臣當時就悟了,既然已經做了太宗的臣子,凡事就必須站在太宗的角度來思考,故而老臣立刻就向黔國公道謝,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了京師,結果太宗那會兒已經出發北征了,老臣到了宣府才見到他。”
“太宗皇帝得知老臣回來,立刻招老臣入帳,在帳中說了整整兩個時辰,問遍了這些年的經曆,這才放老臣離開。”
“那建文皇帝的遺骸呢?”朱祁鈺問道。
胡濙答道“不知道,老臣回來之後就留在南京任職,據說沐家人將建文皇帝的遺骸送出了大明,應該是埋在了得冷國。”
“得冷國?”朱祁鈺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來,這個所謂的得冷國就是後世的緬甸。
朱祁鈺問道“那三保太監下南洋是為了尋找建文帝也是假的了?”
胡濙這會兒的心情已經調整過來,平靜道“對,三保太監下南洋主要是為了解決朝廷缺錢的問題,和尋找建文皇帝沒什麼關係,隻是假借尋找他的借口罷了。”
“好吧。”朱祁鈺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道“我皇爺爺不用你,是不是也和你尋找建文帝有關?”
“對,因為尋找建文帝之事極為隱秘,仁宗皇帝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我經常給太宗上奏密疏,對我心存疑慮,故而讓老臣留任南京,轉任太子賓客,兼南京國子監祭酒,萬幸得宣宗皇帝看重,老臣這才被召回中樞。”胡濙回答道。
“所以這才讓你對父皇極為忠誠的?”朱祁鈺追問道。
胡濙點點頭,道“正是,宣宗皇帝登基之後,老臣便被晉升為禮部尚書,感念宣宗皇帝隆恩,老臣自然是要對他忠誠。”
朱祁鈺看著一臉懷舊的胡濙,突然問道“父皇看到了你的忠誠,所以就在臨終前命你與三楊、張輔一起輔佐皇兄,皇兄被擄到草原之後,你才那麼積極,即便是冒著得罪朕的風險,也要將他救回來?”
胡濙沒想到朱祁鈺會這麼問,想了一下才道“對,宣宗皇帝讓老臣輔佐先皇,老臣自然不會違逆,然而三楊早逝,張輔歿於土木,宣宗托孤的五人隻剩下老夫還活著,所以老夫必須要站出來,想方設法營救先皇回來,即便被陛下治罪也在所不惜。”
朱祁鈺卻是突然一笑,擺手道“胡老大人不要用這種語氣說話,朕又沒有怪罪於你,先皇畢竟也曾是我大明的皇帝,救他回來理所應當。”
“不瞞胡老大人,其實朕當時已經有了救回皇兄的計劃,隻不過還沒有施行而已。”
胡濙看著滿臉笑容的朱祁鈺,心中卻是有些發寒,不過今天這架勢,明顯皇帝是打算把話全都說開,於是他也放肆了一回,出聲問道“那陛下為何要拆分禮部?難道不是針對老臣的嗎?”
朱祁鈺點頭道“胡老大人果然聰明,拆分禮部的確是針對你去的,不過胡老大人莫要忘了,在拆分禮部之前,你已經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整個禮部都在你的掌控之下,這讓朕怎麼安心,所以朕拆分禮部,就是希望你能認清現實,不要總是和朕作對,畢竟現在的大明皇帝是朕,不是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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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英宗皇帝回來之後,老臣也沒有和陛下作對過啊!”胡濙實在是有些委屈。
他隻是想救朱祁鎮回來,這樣他也能對得起宣宗皇帝的重托,所以,從朱祁鎮回到了京師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折騰過,還聯絡了阿剌知院這枚棋子呢。
朱祁鈺看著一臉委屈的胡濙,緩緩問道“那這次你為何要給太皇太後出謀劃策,詆毀朕的兒子呢?”
胡濙心中大驚,好在他修養深厚,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反問道“陛下何出此言?老臣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太皇太後了啊!”
朱祁鈺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淡淡問道“這麼說,你府上的管家深夜探訪會昌伯府,隻是因為一些生意?”
胡濙明白朱祁鈺這是知道了自己的安排,隻得沉默不語。
朱祁鈺笑道“怎麼?胡老大人怎麼不說話了?莫非是朕猜錯了?”
話都說到了這裡,胡濙不得不答,於是出聲道“陛下猜的沒錯,此事確是老臣謀劃的,隻是由太皇太後和會昌伯府出麵操辦,老臣並沒有參與進去。”
朱祁鈺嗤笑道“胡老大人不必緊張,其實你們謀劃此事,無非是為了太子之位而已,朕很是理解。”
“難道陛下您沒有換太子的想法?”胡濙從朱祁鈺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異樣,驚訝問道。
朱祁鈺笑了笑,反問道“朕什麼時候說過要換太子的事兒了?”
胡濙啞口無言,目瞪口呆。
對啊,皇帝壓根就沒有在任何場合提到過換太子的事情,但是為什麼自己會感覺到不對勁呢?
“怎麼?是不是感覺很奇怪?胡老愛卿現在是不是在想,朕為什麼不換太子。”朱祁鈺看著一臉懵的胡濙,出聲問道。
胡濙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驚訝道“陛下為何不打算換太子?”
朱祁鈺笑道“如今的太子才幾歲,朕的長子才幾歲,兩個還上躥下跳的小屁孩,能看出來什麼,怎麼也得等到及冠了再說,朕還年輕,他們想要登基繼位還早著呢!”
胡濙也被朱祁鈺的話逗笑了,點頭道“也是,太子和皇長子都還小,談繼位之事還早得很,陛下的確不必著急。”
朱祁鈺繼續道“再說了,朕對嫡長子繼承皇位的作法就不是很認同,將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千萬黎民百姓托付於一個不夠賢明的皇帝身上,這才是上一任皇帝最不負責任的想法,所以朕挑選繼承人,首要就是要足夠賢明,懂用人,會用人,事情有你們這些大臣負責呢,又不需要他親自做。”
胡濙這下子徹底被震驚了,嫡長子繼承製乃是從古至今幾乎所有皇帝都認可的作法,因為賢與不賢是可以裝出來的,但是長幼尊卑這種出生就確定的卻是沒法裝的,而且但凡是廢長立幼的王朝,幾乎都出現過亂象,有的甚至直接改朝換代的了。
胡濙出聲勸道“陛下不可,自古嫡長子繼承家業乃是至理,陛下不可隨意廢棄,否則朝廷必會出現問題啊!”
“昔日隋煬帝楊廣就是個例子,陛下不可不察。”
“楊廣嗎?”朱祁鈺笑道“其實楊廣在朕的眼睛裡,也是一個合格的帝王,隻是做事太過急切了一些而已。”
“請恕老臣不敢認同,楊廣暴虐,世人皆知,又窮奢極欲,修建洛陽,不惜民力,開鑿運河,窮兵黷武,三征高句麗,隋臣祖君彥就曾言,磬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儘,於是天下攻擊之,隋由此而滅亡,陛下為何要說他是一個合格的帝王,老臣從他的所作所為和世人評價之中半分都沒看出來。”胡濙立刻辯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