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章帝劉炟,有一個特點,就是把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前朝劉莊對於法律的崇敬,也幾乎趕不上他對於名聲的重視。因此,他相信隻要通過冊立竇家的女兒為貴人,那就可以彰顯自己的同情之心,仁君之名自然會不脛而走。例如前麵為了求得孝順的名聲,甚至違背群臣和馬氏太後的意願,竭儘全力去完成敕封馬氏兄弟。
除此之外,劉炟還是一個好色之徒。他自登基以來,年僅二十餘歲就已經是兒女成群。並且極為羨慕前朝如漢武帝等人,有三宮六院,後宮佳麗三千。但是劉秀自東漢開國以來,對於皇帝妻妾就有很嚴格的限製,即使劉炟再怎麼放縱,自己也是以明君自居,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能違背祖訓的。無奈之餘,劉炟隻能變著法子為自己選出宮廷佳麗。
竇家也曾算是名門望族,隻是在劉莊之時,因為一時的小錯(永平五年二月,竇穆逼婚六安侯劉盱,皇帝震怒,下令免除竇穆一門所有子弟的一切職務,又遣送竇氏所有的家眷回原籍右扶風,被太守嚴加看管。並且竇穆與兩個兒子竇勳、竇宣一道被處以極刑。)而家道中落。劉炟決定為竇家平反,就成為了他改革的重要一環。
竇氏遭逢大難,早就想一朝翻身,重新為人。連日來,皇帝劉炟四處尋訪知書達理、聰明伶俐、美麗大方的女子,竇氏知曉這一消息,不禁大喜過望。竇勳與沘陽公主生有兩個女兒,個個冰雪聰明、才貌雙全。竇家決定借此翻身,於是將這兩個女孩送到宮裡,事前還對二人進行了一番勸解,兒女亦是不甘心久居人下的人,於是也願意入宮,徐圖進取。
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進宮之前,竇家必須要打點好宮廷中的相關人員,否則一入皇宮深似海,兩個女子即使再有才德,也會被淹沒於芸芸眾女之中。建初二年(公元77年)八月,趁著宮裡的人來此選宮女的機會,竇家備下重禮以賄賂此事的負責人中大夫、掖庭丞及相工,請他們對自己的女兒多多照顧。
得到這幾個人的相助,皇帝劉炟一到他們入宮,就迫不及待地接見了竇家二姑娘。一見之下,果然文采斐然、美貌如花。特彆是竇家大女兒,一見麵便得到皇帝的寵愛。此後二人更是形影不離,竇家大女兒欣喜之餘,也不免擔憂。她是個聰明人,知道要執掌後宮,光得到皇帝的寵信是遠遠不夠的。外事不敢說,後宮之內,能夠一言九鼎者,並不是皇帝劉炟,而是太後馬氏。
這年十二月,竇氏二女子都被封為貴人,這讓此時還在隴西郡作戰的馬防大吃一驚,馬家與竇家素有嫌隙,可惜自己有心反對,卻鞭長莫及。隻能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深宮之中的馬氏太後手上。殊不料,馬氏此時已經對於竇氏不那麼反感,而且為了馬氏兄弟特彆是馬防遠征西涼的事情,可謂是操碎了心。不久,馬氏便一病不起。
而此時的竇氏二女,早已經甚得皇帝劉炟的寵信,後宮大權,也幾乎儘數掌握在她們手中,因此,其中一人被立為皇後,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建初三年(公元78年)三月二日,劉炟將貴人竇氏立為皇後。一時之間,朝野震動。何以馬太後會坐視竇家做大而不理呢?這主要是出於兩個方麵的原因,一是竇氏二女為了家族的重新崛起,自入宮以來便謹小慎微,做出一副謙遜恭順的樣子,這在很大程度上,不僅麻痹了皇帝劉炟,也蒙蔽了太後馬氏。二則是因為,馬氏此時已經快要病入膏肓,對自己兒子心意之堅決也感同身受,與其現在就樹敵於竇家,將來再去修繕關係,還不如現在就送一個順水人情,隻盼將來竇氏做大之後,能夠對馬家心念舊恩。
建初四年(公元79年)四月,馬防等平羌部隊大勝歸來。不久,南宮便傳來消息,皇帝欲以馬防立下不世奇功為由頭,再次封賞馬家兄弟。其中,封衛尉馬廖為順陽侯、車騎將軍馬防為潁陽侯、執金吾馬光為許侯。
馬氏早已經身在病中,聞訊大驚,急忙召皇帝劉炟進後宮,將自己不願之意向劉炟表達。其中言道:“你可知道母後何以會一直反對馬家兄弟被賜侯封爵?這是因為,母後終歸是要先你們而去的,母後垂暮之年,死去到不是什麼大事,隻怕馬家兄弟驕縱慣了,我一去便無人管束,勢必會釀成大禍。母後一生彆無所求,隻希望能夠獲取一個謙虛節儉的好名聲,能夠青史留名,不辜負先帝的期望。你這樣做,叫母後怎麼心安,叫母後如何含笑九泉?”
聽得馬氏聲淚俱下的言語,劉炟也是甚為震動,知道自己的一番好心,終歸是沒有用到點子上。但他還是出不了自己想要封賞自己舅父們的窠臼,於是將他們由列侯封為關內侯。馬氏兄弟也在馬氏太後的敦促下,向皇帝劉炟上書辭讓,但是劉炟一國之君,豈可將自己的詔令一改再改的道理,終還是沒有答應,迫於馬氏的權威,馬家兄弟最終聯名上書,辭去官職。可即使這樣,等到有一天竇氏掌權,真的會放過馬家嗎?馬家此刻不積攢強大實力,真到了那天又該拿什麼去應對?
建初四年(公元79年)六月,馬氏終於不堪重負,如一座支撐大漢的巨峰轟然倒塌。溘然長逝之前,依然不忘對自己兄弟的囑咐,要他們謙遜謹慎。不久,馬氏被安葬在顯節陵,常伴君側。馬氏苦心孤詣一生所造就的輝煌,就從這裡開始逐漸暗淡,一個舊的時代的結束,迎接它的必將是一個新的時代的開始。
後宮硝煙彌漫
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西域在班超的努力下,一直維持著穩定,涼州在羌人叛亂被平定之後,也逐漸穩定下來。西南邊陲國家也對中央朝廷忠心。劉炟以儒家思想治理國家的願望已經達成。可是他似乎忘了,在馬氏死後,還有比以儒家學說教化人民、治理國家更為緊迫的事情,那就是安定後宮。
此時的後宮,因為劉炟的存在,還沒有爆發大規模的衝突和明顯的爭鬥,但是也暗自隱藏著兩大危機。一個是劉炟的親生母親賈太妃,在馬氏死後蠢蠢欲動。另一個則是後宮妃子之間有人受寵,有人被冷落,但每時每刻,她們都沒有閒著,而是為了擴大自己的權利,為了自己兒子的未來,做著自己儘可能做的準備。
反觀劉炟,對於馬太後的死,可謂是傷心欲絕,一點也不顧及自己親生母親的感受。並且在此之前,他早就知道馬氏並非自己的生母,但是他知道,自己能夠坐上九五大位,全靠自己有一個深受先帝寵愛的母後馬氏。自己從小在馬氏身邊長大,馬氏也一直將自己視為己出,因此生母不及養母大,也就是天經地義的了。此外,自己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先帝正妻馬氏的骨肉,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果承認自己是賈太妃所生,勢必會對自己的名聲有所影響,甚至會對自己的地位造成不必要的衝擊,這是劉炟萬萬不可以容忍的。因此,劉炟自馬氏死後,便一直沒有對賈太妃有過任何實質性的表示。最終,隻是將她的綠色綬帶改為與諸侯王同級的紅色綬帶,並給予了一些生活上的封賞。而對於其族人,因為沒人在朝為官,也就不予考慮加官賜爵之類的事情。
而後宮中的另一場紛爭,也在劉炟加緊搜集美貌才女的過程中,不斷地演變擴大,特彆是一些本身就地位顯赫的人,有自己家族的支持,在這深宮內院之中,就更加如魚得水了。
這之中,主要有三個派彆的勢力,各自占據了後宮的一方地位。一者,竇皇後當然不在話下,此時已經成為皇後的她,當然不可能願意屈居人下,但可惜自己的肚子一直不爭氣。
劉炟對於竇皇後十分寵愛不假,但是他並不是一個用情專一的皇帝,僅僅以家世地位都比竇皇後隻強不弱的宋氏姐妹、梁氏姐妹而論,都讓竇氏姐妹大為頭疼,皇帝對於他們的寵愛,更是一點也不弱於竇氏姐妹。而先帝在世之時,雖然也有後宮佳麗無數,但唯獨專寵於馬氏,即使馬氏無後,自己也會幫助他找一個劉炟代替,以鞏固她的地位。
宋氏姐妹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但她們和賈太妃不一樣,賈太妃做貴人之時,家中沒有任何勢力,因此自己也就隻能任之憑之。宋氏姐妹則身出名門,其祖父宋嵩是右扶風人,早年曾經追隨世祖劉秀南征北戰,立下無數功勞。宋氏姐妹不僅生得水靈,而且知書達理,十分符合劉炟的審美標準。劉炟即位後,姐妹倆一起被封為貴人。她們對劉炟侍候得很周到,對馬太後也很是孝順。兼且宋大貴人還為劉炟生下長子劉慶,此子聰明活潑,甚得馬氏和劉炟的憐愛。一時之間,母憑子貴。馬太後未死之前甚至想讓宋大貴人做皇後。
而梁氏一族此時也正值春風得意之時,雖然早年梁鬆曾因為陷害馬援而被定罪,但是自從劉莊死後,梁氏一門就逐漸興旺起來。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梁氏雖然衰落,但自從梁氏姐妹入宮之後,梁家就逐漸興起,特彆是梁氏姐妹在後宮得到了皇帝劉炟的極大寵愛,梁氏一門當然能夠得以重新崛起。此外,梁家和竇家素來交情匪淺,梁家在宮中也不至於被放在風口浪尖的位置,梁小貴人還為劉炟生了個兒子,名叫劉肇。於是更得劉炟的恩寵,甚至被視為梁家姐妹最大競爭對手的竇皇後,此刻也想染指她的兒子,以重新演繹馬太後奪賈太妃兒子劉炟的故事。
於是,各家都在劉炟在位之時,使出渾身解數。其中最具進攻性的人,當歸竇皇後莫屬。她的計劃共有三步:
第一步,繼續保持自己在劉炟身邊的寵信,她明白,馬太後一死,決定自己未來之成敗的人,就是眼前的劉炟。因此,竇皇後會想出各種法子,保持劉炟對自己的興趣不減,例如加強詩詞歌賦、歌曲舞蹈等的學習,向皇帝劉炟獻媚。又如利用侍寢之機,不斷向皇帝吹風,說梁氏和宋氏姐妹的壞話,劉炟耳根子一直很軟,這是竇皇後早就抓住了的弱點。劉炟一聽自己的發妻都如此說辭,一天兩天還兀自不信,但是次數多了,就逐漸生出了對於梁氏和宋氏姐妹的冷淡。
第二步,不斷搜羅關於四個貴人試圖奪權的罪證,竇皇後曾經召集自己的母親沘陽公主入宮商議奪權事宜,沘陽公主是劉莊之兄、被廢太子東海王劉彊之女,對父親被先帝劉莊奪去了皇位,一直耿耿於懷。此外,丈夫竇勳又被劉莊下獄致死,故而她對劉莊恨之入骨。沘陽公主為給父親和丈夫報仇,極力支持女兒積極采取行動。不斷給宋氏姐妹身邊安插眼線,幸虧宋氏姐妹甚為機警,一直潔身自好,但是竇皇後以有心算無心,宋氏姐妹掌握不了先機,很難說永遠不會失勢。
第三步,則是緊鑼密鼓地進行廢太子事宜。建初四年(公元79年)四月四日,劉炟頒詔立皇子劉慶為太子。四月七日,又封皇子劉伉為千乘王,劉全為平春王。一見宋氏姐妹之子成為太子,皇後便如坐針氈,開始行動起來,她想,與其讓宋氏做大,還不如先籠絡梁氏姐妹,讓其把兒子劉肇過繼給自己,自己幫助劉肇成為太子,並登基帝位。此後後宮敵手漸漸被除去,大權在握的竇皇後,何愁不會重演太後馬氏的戲。
一場後宮的血雨之路就此鋪開,到皇帝劉炟死後,更是明顯地演變為外戚之間權力的爭鬥,東漢自此也走向了自己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