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城城頭,“劍聖”裴手扶女牆,眺望永濟渠的方向。當然了,夜空中能見度很低,更彆提視野儘頭根本看不到永濟渠。
遠望是假,心急才是真,心急到夜不能寐。
火把照耀下,裴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很久之後,緊皺的眉頭鬆開,化為了一聲長歎。
“裴公為何歎息?”
李筌上前詢問道。
“達觀子啊,你說他會不會……”
裴有些猶疑的詢問道。
他顯然是擔心方重勇不按李筌之計行事。
有點患得患失。
“方清若是不信李某,則是不可托付大事之人。
李某之計,成敗也就無從談起了。
他若是信李某,則李某之計必成矣,一切皆是命數。
裴公又何必擔憂呢?”
李筌麵色平靜解釋道,看上去自信滿滿。
裴微微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想將李筌推薦給方重勇,以成大事。畢竟自己這輩子已經這樣了,李筌跟著他實屬浪費才華。
但李筌卻表示需要“觀察”一下。因為對於李筌來說,離開裴,並不意味著就要跟隨方重勇。
這就是主擇臣,臣亦選主的道理。
李筌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白了方重勇若是信任他,依計行事,絕對可以輕輕鬆鬆拿下高邈。
倘若不信,隻能說對方沒這個命,也就不配讓他效力。
這很公平。
所以李筌初見方重勇的時候,也並未將裴那封“推薦信”拿出來,至始至終都在暗中觀察,反複權衡。
“達觀子啊,這個……”
沒過多久,裴抬起手又是想說什麼,一看李筌那張淡定的臉,頓時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裴公請放心,就算沒有方清。裴公要脫身,李某也多的是辦法。”
李筌不以為意的說道。
裴微微點頭,李筌說可以脫身,那便一定可以脫身。隻不過想帶部曲脫身就難了。
和王忠嗣不同,裴不是基哥的死忠。
他是河東裴氏的嫡係,裴氏第三十一代孫。
裴氏想乾的事情,是在亂世“待價而沽”,而不是跟著某一個皇帝一路走到黑。
亂世開啟,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力量辦大事,才有可能將大事辦成。
所以裴第一個就想到了方重勇。李筌的考驗,其實也是裴的考驗。事關身家性命,誰也不敢將賭注下在一個關鍵時刻不靠譜的人身上。
“去小酌一杯吧。”
裴對李筌說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夜估計是沒法睡覺了。
二人來到城樓簽押房,三杯酒下肚後,裴看著李筌疑惑問道“劉客奴守長蘆縣,他會不會不守約定,反而去援助高邈呢?”
這次高邈排兵布陣,裴負責守滄州城,劉客奴負責守長蘆縣,而高邈本人則守河堤,並負責伏擊銀槍孝節軍。
在這個節骨眼,劉客奴的選擇就很重要了。這人未必能成事,但敗事的本領還是妥妥的。
雖然劉客奴私下裡與裴歃血為盟,互相守望。但這年頭,親兒子都不是一定靠得住,更何況隻是盟友呢?
裴的心其實一直都是懸著的。
李筌擺擺手道
“劉客奴昔日為薛楚玉部將,資格極老,屢立戰功。
皇甫惟明不重用他,反而扶持高邈為主將。就算劉客奴心胸再寬廣,不出兵害高邈已經是仁至義儘,又怎麼可能幫他呢?
再說了,劉客奴既然已經與裴公約定好了,事後又可以吞高邈部曲回遼東自立。
於公於私,都沒有幫高邈的道理。”
李筌擺了擺手,他早就把這些套路算計得明明白白啦。
薛楚玉是張守之前的幽州節度使,因為虛報戰功,把某次敗仗說成勝仗,然後被人舉報而被基哥免職。
但薛楚玉當初在幽州當地提拔的很多邊將,如今也都成長起來了,劉客奴便是其中之一。
這都一二十年過去了,劉客奴早該出頭卻因為皇甫惟明起兵,反而失去了原本的官職,形同降職。
他心裡沒火氣才是見鬼。
而皇甫惟明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劉客奴呢?
實際上也隻是因為,皇甫惟明身邊有太多親信要安置,一個蘿卜一個坑。劉客奴既然是薛楚玉的嫡係,那就是沒人疼的孩子,而非是皇甫惟明故意要整他。
世道常常就是這麼現實。
“高邈不算惡人,但德不配位,必遭其咎,可惜了。”
裴給李筌到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倘若太子坐鎮關中,平定河北之亂,這天下尚且能維持一個表麵上的平和。
倘若皇甫惟明入主長安,那就……大戰無休無止了。”
李筌歎了口氣,他聰明過人,學富五車,然而麵對這樣的事情,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確實,李琬得位不正,倘若登基,諸位皇子必定要起兵群起而攻。
到時候,戰亂又豈是一兩年可以平息的。”
裴微微點頭說道,顯然也是這麼想的。
連他都在布局,要聯合方重勇的力量,在接下來的亂局中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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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如此了,更何況彆人?
這天下能安定得下來嘛!
裴與李筌二人一邊在滄州城的城頭簽押房內,說著天下大勢,一邊等著永濟渠那邊的消息,誰都不敢在這關鍵時刻睡覺。
就這麼熬啊熬啊,一直熬到天空吐出魚肚白的時候,忽然有一隊騎兵,舉著火把,朝著滄州城的方向疾馳而來!
“一定是高邈來了!”
李筌指了指城頭下麵若隱若現,逐漸靠近的馬隊說道。
“來人啊,換旗!”
裴當機立斷下令換旗,身邊幾個傳令兵匆匆忙忙將城頭上的軍旗拔掉,換上了寫著“銀槍孝節軍”的旗幟。
不一會,就聽到有人在城下高喊道“裴將軍,快開門啊!後麵有追兵!”
聽到這話,李筌對著裴搖了搖頭,示意他什麼都不必去說。
事有不密則事敗,給自己留條後路沒害處的。
裴不吭聲,城樓上的偏將與親兵等人也是不吭聲,隻當自己沒聽到。
“裴將軍,某是高邈啊!快開麼!
你不吭聲是何意!快開城門!耽擱不得了!
我們後麵有追兵!”
城樓下的聲音似乎是高邈本人,隻是這聲音此刻顯得十分慌亂和急促。
裴不為所動,壓根就不露頭。
“裴公,現在就放箭!將高邈驅趕走!”
一旁的李筌小聲建議道。
於是裴找來傳令兵,命令城頭弓箭手直接向正在喊話的高邈射箭。
咻咻咻!
咻咻咻!
一時間城頭亂箭齊發,城下正在喊話的高邈不得不策馬回退了好多步,一直退到了射程以外才停了下來。
這些箭矢沒什麼準頭,騎在馬上的高邈毫發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