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太妃的寢宮靜謐得仿若與世隔絕,雕花窗欞透進幾縷柔和日光,將屋內陳舊卻精致的陳設勾勒出一抹暖意。
福寧長公主一襲素錦長裙,未施粉黛的麵容卻也若蜜桃一般水嫩,難掩眉眼間與生俱來的矜貴。
福寧長公主此刻正靜靜坐在盧太妃身側,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如做錯事的孩童般局促。
盧太妃輕輕握住長公主的手,那掌心溫熱柔軟,一下一下輕撫著公主的手背,似要將滿心的關切與不舍通過這簡單動作傳遞過去。
“桃桃,莫怕。”盧太妃聲音輕柔,仿若怕驚擾了這滿室寂靜“嫁人雖說自此要離開這深宮,可也是開啟新一段人生,往後的日子,有夫君相伴,定也能和和美美。”
福寧長公主眼眶泛紅,貝齒輕咬下唇,半晌才囁嚅道“母妃,我自幼在這宮中長大,知曉些姐妹嫁人後的辛酸,人心難測,我怕……到了婆家受委屈,也怕應付不來那些妯娌瑣事,更怕駙馬他……並非良人。”
盧太妃微微歎氣,另一隻手抬起,用帕子仔細拭去公主臉頰淚水,目光慈愛又堅定“桃桃,這世間人心複雜不假,可你是誰?你是皇上疼愛的妹妹,是先皇的福寧長公主,身上流著皇家血脈,尊貴無比。那孔雲庭能娶到你,是他祖上燒高香,他若敢有半分不敬、一絲委屈讓你受,自有皇上和母妃替你撐腰。”
長公主吸了吸鼻子,神色稍緩,帶著幾分懵懂問道“可夫妻相處之道,我實在懵懂,不知該如何拿捏分寸。”
盧太妃微笑著耐心解釋“夫妻相處,貴在真心與尊重。你敬他一分,他便會還你十分,平日裡多些關懷體貼,莫要耍小性子、使公主脾氣,可若是原則之事,也絕不能含糊,定要坦誠相告,讓他知曉你的底線。至於那些妯娌,不必刻意討好,保持禮數,若有刁難,咱們也不必怕事,以柔克剛便是。”
盧太妃頓了頓,又從枕邊拿起一個錦盒,打開,裡頭是一對溫潤的羊脂玉鐲,瑩潤剔透,鐲身雕刻著細膩的並蒂蓮花。
“桃桃,這是當年母妃出嫁時,娘家陪嫁之物,如今送給你,權當是個念想,保佑你婚姻順遂,夫妻二人如這並蒂蓮般,相依相偎,永不分離。”
福寧長公主雙手接過,摩挲著玉鐲,眼中淚光閃爍“多謝母妃,這玉鐲珍貴無比,桃桃定會好好珍藏。隻是往後不能常伴母妃左右,不能晨昏定省,桃桃心中愧疚。”
盧太妃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傻孩子,說什麼胡話,你能覓得良人,過上新生活,母妃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怪罪?莫要掛念母妃,在武國公府好好過日子,若得空了,回宮來瞧瞧,母妃這裡,永遠是你的家。話說回來,武國公家的門風可是要比韓國公家好上許多,雖然你那個婆母武國公夫人凶名在外,但這麼多年看下來,母妃覺得武國公夫人定是個性情中人,隻要桃桃你足夠真心待他,她便會喜歡你,也定會善待你。”
福寧長公主點了點頭,心思百轉千回。
盧太妃輕拍著福寧長公主的手,緩聲說道“桃桃,這夫妻相處啊,日常瑣碎裡處處藏著學問。就說晨起梳妝,你莫要隻顧自己嬌容,也問問駙馬今兒個可有什麼朝堂瑣事掛心,或是飲食偏好有無更改,哪怕隻是寥寥數語,也能暖進他心窩裡,讓他知曉你心裡有他。”
福寧長公主微微頷首,神色認真。
盧太妃又道“再者用餐之時,彆總讓丫鬟伺候,偶爾親手為駙馬布上一箸他愛吃的菜肴,看著他吃得開懷,比什麼都強。若是他政務繁忙,回來得晚了,切莫嗔怪,吩咐廚房溫著熱湯熱飯,待他進門,一盞熱茶遞上,那疲憊便能消去大半。”
長公主輕咬下唇,猶豫片刻後問道“可若意見不合,起了爭執,又當如何?我怕自己一時情急,失了分寸。”
盧太妃微微搖頭,神色凝重卻又語重心長“這在所難免,人都有脾性。真到那時候,你先深吸一口氣,莫要急著頂嘴反駁。聽駙馬把話說完,即便心裡再不認同,也彆立刻翻臉。待他講完,你再條理清晰地說出自己所思所想,莫要哭鬨撒潑,隻說事論事,以理服人。夫妻間床頭吵架床尾和,切不可記仇,夜裡不妨軟了語氣,說句‘白日是我急了,莫往心裡去’,這般低姿態,不是軟弱,而是珍惜情分,逢年過節,記著給婆家上下備些貼心禮,不必貴重,重在心意,如此能融洽親眷關係,往後日子也少些齟齬。”
福寧長公主輕輕靠在盧太妃肩頭,像往昔年幼時那般撒嬌,輕聲嘟囔“母妃,這些彎彎繞繞,做起來可真難。”
盧太妃輕笑著摟住她,柔聲道“桃桃聰慧過人,怎會做不好?起初生疏些無妨,慢慢來便是。日子久了,自然得心應手。況且夫妻相處,本就是相互磨合、相互體諒,駙馬若真心待你,也會包容引導。你隻需秉持真心,莫忘身份與教養,定能經營出美滿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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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盧太妃坐直身子,目光幽幽望向窗外暮色,似陷入回憶“想當年,我初為人婦,也是懵懂慌亂,一路磕磕絆絆,才悟得這些道理。其間辛酸苦楚不少,可熬過來了,回望往昔,皆是珍貴回憶。桃桃,你福氣在後頭呢,莫要憂心。”
福寧長公主坐起身,重重點頭,抬手拭去眼角殘餘淚花,堅定道“母妃放心,桃桃記下了。”
盧太妃欣慰一笑,再次握緊公主雙手“如此甚好,往後遇到煩心事,拿不準主意,就遣人回宮問問母妃,雖說不能時刻伴你身旁,可這心裡總歸牽掛著你,願為你排憂解難。”
“嗯。”福寧長公主抱住盧太妃,將腦袋擱在母妃肩膀上蹭了蹭。
季泠獨自坐在那間彌漫著淡淡茶香的雅室之中,往常靈活敏捷的手指此刻卻有些遲緩木訥地擺弄著茶具。
自從聽聞孔雲庭要與福寧長公主成親的消息,季泠的心便似被一隻無形之手猛地攥緊,往昔平靜的心湖仿若投入巨石,漣漪不斷,攪得她日夜難安。
腦海中時不時浮現出孔雲庭的麵容,或是蹙眉沉思,或是淺笑吟吟,那些曾經過往畫麵,如走馬燈般輪番閃現,每一幕都似一把銳利小刀,輕輕劃在季泠的心尖,痛意蔓延卻又難以言說。
季泠提起茶壺,想要如往常那般泡上一盞香茗,然後送到言瑤佳的寢殿。
可平日裡聽話的茶壺,今日卻似故意作對,那傾瀉而出的滾燙茶湯,季泠沒能及時躲開,徑直澆落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