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就是去查探這個人的“風評”。
這個更簡單,每隔一兩天,就拿上幾杯網紅店的奶茶,在下午的空閒時間到羅主編工作的那一層去,找個借口在前台那兒站一會兒,和前台聊聊天,順便再跟那些正在和前台聊天的ol一塊兒聊聊,基本就能探出個大概了。
不過這事兒不能做得太頻繁,必須懂得分寸、點到即止;你要是連續一個禮拜天天都去,那個前台就會誤會你對她有意思,然後你就必須約她出去,否則她就會發現你其實對她沒意思……那時候,她就會有點不爽,就算她本來也不喜歡你,打算拒絕你或者把你當備胎,但你如果先她一步停止了某種她認為已經存在的曖昧關係,她就會恨上你,緊接著就會開始在背後說你壞話。
人性就是這麼麻煩,懂得揣摩這些的我也覺得這些很麻煩,如果我是個女人、並且生在古代,也許有機會把這些知識用在宮鬥活動之中,可惜我不是。
言歸正傳,在對羅主編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後,我對他那份履曆的質疑變得十分強烈,為了驗證這點……我利用一個周末的時間,辦了旅遊簽證,去了趟紐約。
出發前,我已通過郵件聯係到了一位從紐約先驅報退休的老記者,約好了和他一起喝杯咖啡。
我自然不可能在網上直接問他關於羅主編的事情,倒也不是怕留下什麼聊天記錄,而是你直接問他這種問題他未必會理你。
我與那位老記者接觸時是想好了全套說辭的,他以前曾寫過一篇挺出名的關於環境治理問題的報導,還差點兒拿了普利策獎,我就以此為突破口,宣稱自己在學校時就是因為讀了他這篇報導,才立誌成為調查記者的,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因此想跟他見一麵,聊上幾句,並請他這位“人生導師”給我傳授點經驗。
不出我所料,這老頭兒非常爽快地就答應了。
“超過平均水平的高傲”、“不同程度的自以為是”、和“渴望被人重視”,可說是律師和記者行業的通病。
想象一下,一個“差一點兒拿到普利策獎”的老頭兒,如今退休在家;他還沒有老到必須進療養院的地步,經濟上也沒什麼困難;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從早忙到晚,過去的人際關係也漸漸疏遠和減少;年輕時因為醉心工作,妻子早已離開了他,子女們一年裡也隻跟他見幾麵……
這樣的一名老人,需要的是什麼呢?金錢?社會地位?這些他不缺、或者說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不太重要了。
他最渴望的東西無非是彆人的陪伴,這個“彆人”,如果是他的親人那最好,是朋友也行,實在沒有……一個懷著善意或敬意的陌生人,也很好了。
那天我一下飛機就聯係了他,四十分鐘後我們便在咖啡館裡碰頭了。
老頭兒一看我手上還拿著行李(我的行李不多,隻帶了一個小號的旅行箱)就來了,可感動壞了,他熱情而有力地跟我握手,仿佛我是他遠隔重洋卻素未謀麵的知己。
之後的一個多小時,我和他聊得很愉快,畢竟我來之前做了不少功課,讀了不少他以前寫的報導;“背東西”算是我的看家本領了,要不然我這學渣怕是根本考不上大學。
我可以從老頭兒的眼裡看到他的滿足,看得出來……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長時間地認真聽他說話了。
有些人一輩子也不曾被家人以外的人重視或崇拜過,還有些人雖然享受過那些,但某天……通常是他們退休的那天,這些也都跟著煙消雲散。
這種心理落差,加上這類人慣有的高傲,會讓他們非常失落。
人上了年紀的確是很可憐、也很可悲的,當一個人不可避免地變得越來越不受重視、甚至被視為累贅,身體和大腦也都逐漸衰敗時,他們會慢慢被孤獨和落寞所吞噬;很多人到了晚年輕易就會被一些拙劣的騙子擺布、卻不信任自己的親人,就是因為可能騙子陪他們的時間相對更多些。
我,也是個騙子。
我騙取了他的信任,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在我那杯咖啡第三次續杯時,我假裝不經意地提到了我的上司——羅主編;老頭兒自然已經不記得那家夥了,不過我早有準備,我拿出筆記本電腦,點開了一張羅主編當年在紐約先驅報實習時的照片;這貨把這張照片直接掛在自己辦公室的牆上用來裝逼,不難弄到。
那張照片中,除了羅主編之外,還有另外幾名實習生,以及當時負責“帶”他們的記者,也就是我眼前這位老人。
像紐約先驅報這種美國老牌媒體的背後主要還是被白人財閥們掌控,明裡暗裡的種族和性彆歧視根深蒂固;羅主編實習的時候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個時候“政治正確”還沒現在這麼緊,所以華裔的實習生很少,老頭兒一看到照片,就對他有印象了。
或許是擔心我和羅主編有什麼交情,老頭兒在說話時繞了些彎子,但依然可以聽出來……姓羅的很不是個東西。
看來他那套溜須拍馬和弄虛作假的把戲,一直沒有變,隻是並非在所有的地方都行得通。
三個小時後,我和那位老記者道了彆,臨行前老頭兒拍了拍我的肩膀,誇獎、並祝福了我。
如果是在十年前,他還沒退休的時候,他可能根本不屑於跟我這樣的人坐下來喝咖啡;就算來了,他也不會跟我聊那麼久。
那時的他,八成會跟我擺架子,說些自己很忙之類的話,粗暴地打斷我的陳述,抨擊我國的新聞自由,強行灌輸一些他認同的價值觀,回答一些他想回答的問題、無視其他的,刷完一波優越感後,留下一句“這單我買了,謝謝你浪費我的時間”,然後扔下幾張現金並無禮地離去。
可是現在的他,站在街上,揮手、目送我上了出租車,直到車消失在拐角,他才轉過頭,帶著歎息的意味舒了口氣,步行回家。
事後他能意識到我隻是在他身上打探情報嗎?
應該是可以的,但我想,即使可以,他也不會讓自己往那方麵去想;他會竭力說服自己,今天遇到的真的是一位滿懷熱情的年輕後輩,而這個後輩真的是因為崇拜他才來見他的。
…………
9月9日的下午,我從羅主編那裡得到了我的第一個任務去采訪一對夫婦。
我知道他們,他們是幾年前網上炒得沸沸揚揚的“無肛嬰兒之死”事件的當事人;當然了,如今這事兒也早已經無人問津了。
主編要求我去跟進他們的情況,寫一篇關於網絡暴力的報道;按照羅主編的說法,最近上麵想抓“網絡暴力”這一塊,進行一定的輿論引導。因此,需要我們用一個較為典型和淒慘的受害者案例,寫一篇將網絡暴民妖魔化的報導。
其實這也算好事。
我沒有等到第二天,當天傍晚,我就拿著他給我的地址,乘上了前往天津的高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