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梁餘遠去的身影,麻衣少年叮囑一句,“萬事小心,打不過就跑!”
“知道了!鳴哥兒!”
遠去的黑臉少年胳膊高舉過頭頂揮揮手,落下後隨手拽了拽腰間的皮鞘短刀,底氣十足,龍行虎步地向村子裡走去。
估計此時他心裡正思量著如何呼朋喚友,好好教訓那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潑皮。
待到梁餘徹底消失在晨光中,鐘鳴才起身收拾好碗筷,又蹬腿撐腰的在院子中活動一番,這才出門去。
剛才那通怪異的活動方也沒甚麼名頭,就是少年人把前世活動筋骨的辦法照搬過來,每日胡亂練上小半個時辰,強身健體之用。
但願身長健,浮世拚悠悠。
往後的日子還長,少年人很清楚身體的重要,更何況他才十七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活動總沒錯。
也曾聽村中的老人提及,這時代有不少駭人聽聞的武功,那些縱馬江湖的英雄豪傑都有副好身手,攀岩走壁,催掌碎石之輩大有人在。
可惜那樣的奇人鐘鳴並未見過,三年來,他見過最強的一人便是身著緋色花紋袍服腰間佩唐刀的孔捕頭。
年前早些日子,孔捕頭在城中驅趕流民惡漢,恰巧被鐘鳴看到,他腰間的佩刀未出鞘,赤手空拳打散一群惡漢,孔捕頭的拳頭虎虎生風,一拳下去打得惡漢趴在地上直哀嚎,半天爬不起來,這一幕讓鐘鳴開始相信這個時代的江湖傳說。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總是流傳著橫刀策馬快意恩仇的俠士傳說。
村中原來有個姓郭的說書先生,每當月明星稀,悠閒無事的夜晚,他總會坐在村口大石上給老少爺們講些江湖傳聞。
有人喜歡聽一人一劍破百甲的橋段,也有人喜歡聽洛陽紅玉樓風流才子的趣事,但大家最愛聽的,還是大俠與佳麗們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故事。
講到這些惹人遐想的橋段時,一群大漢急得抓耳撓腮,麵紅耳赤,恨不得把郭先生描述的場麵從他心裡掏出來看看才過癮。
後來戰爭平息,人們生活穩定,郭先生沒在淤泥村繼續待著,前幾天搬進城裡討生活,聽說如今在大茶館裡說書,收入不菲。
富貴人家的錢總是好賺,郭先生本就不屬於淤泥村,不可能一直呆在這裡。
那群沒老婆的漢子沒段子聽倒無所謂,隻是可惜了眼前這座茅草屋,當初還是梁黑子幫襯著郭先生搭建而成的。
略微在這間人去屋空的院落前駐足,鐘鳴輕輕搖頭,思量著是否要跟村長商議把這間茅草屋分出去,郭先生是不會再回來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既然走出這爛泥恒生的村落,哪有再回來的道理。
鐘鳴也隻是睹物思人,想起了那位郭先生,這並不阻礙他繼續前行,他要去的地方是村那頭的孫老頭家。
孫老頭是村長,淤泥村的花名冊還在他家,鐘鳴必須領過名冊才能進城商量分地的事宜。
本來村長和村記官一人擔任最好,可鐘鳴嫌麻煩,不想管家長裡短的瑣事,這才讓孫老頭當個村長,鐘鳴則隻是負責和縣衙交涉的村記官,若不是咬文嚼字的活兒,他是不管的。
走在淤泥村的小路上,麻衣少年還是輕輕皺眉,即使在難民堆裡混過三年,他還是忍受不了這股異味。
淤泥村原來的名字叫做爛泥塘,若不是鐘鳴嫌這名字不好聽,報花名冊的時候私自改成淤泥村,村子到如今還要叫爛泥塘。
當初鐘鳴給村子改過名字,大家都拍手稱好,紛紛誇讚鐘先生有學問。
少年人隨口捏來的名字都被誇上天,可見村民們對村中僅有的學問人引以為傲。
這裡起先之所以叫爛泥塘,隻因為村中難民成堆,爛泥恒生,縱然如今大家都有院落,用茅草和黃泥胚蓋起低矮的房屋,卻還是掙不脫難民的本質,臟亂難忍。
鐘鳴腳下的泥路坑坑窪窪,若是恰逢昨夜小雨,這裡將會變得泥濘不堪。
空氣中飄散著雞屎鴨糞的味道,還有怪異的汗臭味,那些低矮的茅草屋中不時傳來漢子的怒罵聲或是嬰孩的啼哭聲,正如村名所言,人和地方都是一灘爛泥。
就是這樣一群臟亂不堪的難民,無論老少,隻要見到少年人從村中走過,都趕緊高呼聲“鐘先生早!”,無一例外。
也正是如此,少年人不想離開這片村落,不隻是因為這裡是生養他的地方,還因為這群人。
淤泥村的人是爛到根子裡的流民,但這群人知足,知恩圖報,隻要喂飽他們,就不會出什麼幺蛾子。
可城牆裡麵那群人不一樣,那是群披著人皮的鬼,是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麵虎。
麻衣少年抬頭看看村頭不遠處的斷牆,眼睛逐漸眯起來,半個時辰後,他又要跟城中的那群鬼勾心鬥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