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紅佛演藝生活(一)_天啟實錄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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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紅佛演藝生活(一)(1 / 1)

天啟實錄!

李靖、紅拂、虯髯公世稱風塵三俠,隋朝末年,他們三人都在洛陽城裡住過。大隋朝的人,洛陽城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但唐朝的人又,長安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宋朝的人,汴梁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所以很難搞清到底哪裡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洛陽城是泥土築成的築城的。土是用遠處運來的最純淨的黃土,放到籠屜裡蒸軟後,摻上孩子屙的屎(這些孩子除了豆麵什麼都不吃,除了屙屎什麼都不乾,所以能夠屙出最純淨的屎),放進模版築成城牆。過上一百年,那城就會變成豆青色,可以曆千年而不倒。過上一千年,那城牆就會呈古銅色,可以曆萬年而不倒。過上一萬年,那城就會變成黑色,永遠不倒。這都是陳年老屎的作用。李靖、紅拂、虯髯公住在城裡時,城牆還呈豆青色。這明城還年輕。可惜不等那城牆變成古銅色,它就倒了,城裡的人也蕩然無存。所以很難搞清城牆會不會變成黑色,也搞不清它會不會永遠不倒。

洛陽城牆築好之後,漸漸長滿了常春藤。有一些好事的家夥派人把藤子從牆上扯下去,牆上就剩下了細的藤蔓,好像四腳蛇斷掉的尾巴。與此同時,被扯下牆的常春藤在地上繼續生長,隻是團成了團。有些葉子枯萎凋落,有些葉子卻蓬勃向榮。這些藤子在地下,就像一堆堆的垃圾。而立著的城牆卻被斷裂的藤蔓染上了花紋,好像一匹晾在空中的蠟染布。然後又有些人覺得有花紋的城牆不好看,又派了一些人出來,舉著綁了刀片的竹竿,把花紋都刮掉了。久而久之,城牆上就被刮出了好多白斑,好像臉上長了蘚。我不明白既然一堵牆已經修了出來,為什麼不能讓它好好呆著――人活著受罪,乾嘛讓牆也受罪呢。

李靖他們住在洛陽城裡時,這裡到處是泥水。人們從城外運來黃土,摻上麻絮,放在模版裡築,就蓋成了房子。等到房子不夠住時,就蓋起樓房,把巷投進深深的陰影裡。洛陽的大街都是泥的河流。那時候的雨水多,包鐵的木車輪子碾起地來又厲害,所以街上就沒有乾的時候。泥巴在大街上被碾得東倒西歪,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山脊,上在陽光下乾裂了,底下還是一堆爛泥,足以陷到你的膝蓋。那些泥巴就這樣在大街上陳列著,好像鱷魚的脊梁。當時的人們要過街,就要借助一種叫拐的東西。那是一對帶有歪杈的樹棍,出門時扛在肩上,走到街邊上,就站到杈上,踩起高蹺來。當時的老百姓都有這一手,就像現在的老百姓都會騎自行車一樣。誰也不知道將來的老百姓還會練出什麼本事來――假如有需要,也許像昆蟲一樣長出六條腿。當然,各人的道行有深有淺。有人踩在三尺短拐上蹣跚而行,也有人踩在丈八長拐上淩空而過。比較窄的街段上,有些人借助撐杆一躍而過。在泥水中間,又有無數豬崽子在遊蕩。老百姓和豬就這樣在街上構成了立體畫麵。除此之外,還有給老弱病殘乘坐的牛車,有兩個實心的木頭輪子,由一頭老水牛拉著,吱吱扭扭,東歪西倒。從城東到城西,要走整整半天。假如它在路中間散了架,乘車的都要成泥豬疥狗。不是老百姓的人坐在八匹馬拉的轎車裡呼嘯而過時,泥水能濺到路邊的店鋪裡麵。正如今日有些豪華轎車跟在你自行車後猛按喇叭,嫌你聾得還不夠快。老百姓總是恨非老百姓,這是原因之一。

那些在洛陽大街上橫行的馬車就像魚雷艇,這種高速船隻宜在空曠處行駛,不該開上大街。但是誰也沒有對馬車提出意見,因為誰都不敢。人們隻是上街時除了帶著拐,還帶一把油紙傘,見到馬車過來,就縮在路邊,張開傘接泥巴。還有一些人不帶雨傘,而是穿著油布的雨披。不管你怎麼心,總有弄到一頭一臉一身泥巴的時候。所以又要帶上一個防水的油布口袋,裡麵帶著換洗衣服。但是要洗手洗臉,總要用水。井倒是好找,洛陽每個街口都有一間白色的房子,裡麵就是水並。但是房子裡有人看著,用水要錢。所以圖省錢的人就在脖子上拴兩個牛尿脬,裡麵放上水。但是你雖有換洗衣服,總要有地方換,總不能當街赤身,找更衣處(現代話叫收費廁所)也要錢;所以圖省錢的人就不是帶一把傘,而是兩把傘。更衣時把兩把傘前後張開遮住。這樣一個圖省錢的人出門時,腳下踩著一對拐,脖子上掛了兩袋水,背後插了兩把傘,腰裡還接著鼓鼓囊囊的口袋,實在是很累贅。其實你隻要用一錢,就可以清清爽爽的到任何地方,這個辦法和現在是一樣的坐tai。所以那些人是自願活得那麼累墜,因為他們想省錢。他們想省錢的原因是他們沒有錢。

大隋朝的tai沒有輪子,那是一些黑人,腦袋後麵留著辮子,赤身,隻穿一條兜襠布,手裡拿著一條帆布大口袋。問好了去處,他就張開口袋把你盛進去。一個大錢一公裡,他可以把你駝到任何地方,身上也不會沾一泥。但是在坐tai前,必須在他臉上摸一把,看看是真黑人,還是鞋油染的。有些無賴專門冒充tai,把人扛到臭水坑前麵,腦袋朝下地往下一栽。這些無賴以為這樣乾是有幽默感,其實一也不幽默,因為這樣一栽常常把彆人的頸椎栽斷。彆人的頸椎斷了,他們就把錢袋摸走。這也如你今天乘出租車時,也必須研究一下司機和車子,萬一乘錯了車,就會被人把臉打扁。眾所周知,tai隻對外國人和闊佬是安全的。坐tai出門太貴,又有折斷頸骨的危險,所以在洛陽城裡,大多數人平常出門時都是全副武裝,十分累贅。隻有那些走街串巷的最瀟灑。那種人身穿皮子的短上衣和超短裙,濺上了泥後,等乾了一刮就掉,多剩下一白色的痕跡。過街時隻要招招手,就有老黑來把她扛過去,連錢都不要。當然,走在路上時tai的手不老實,要占便宜。她們什麼都不帶,因為什麼都用不著,隻帶一個手提包,包裡有刮泥子的竹片子,手紙,鏡子等等,但是沒有很多錢,錢多了流氓會搜走。但也不能一錢都沒有。

那些流氓穿著黑綢子的長袍,頭發用榆皮水梳得賊亮,嘴裡嚼著蜜泡過的老牛皮(當時已經有了阿拉伯樹膠做的口香糖,但是太貴,一般人買不起)。的包裡要是沒錢,流氓發起火來什麼事都得乾出來。好多年以前,洛陽城就是這樣。好多年以前,李靖就是這麼個流氓。

我在講李靖的事時,他就像一座時鐘一樣走著。但是這座時鐘走得並不總一樣快。講到彆的人時也是這樣。舉例而言,現在是故事的開頭,時鐘就相當緩慢。也不知講到什麼時候它就會突然快起來,後來又忽然慢下去,最後完全不走了。這是我完全不能控製的。因為不但李靖,連我自己也是一座時鐘,指不定什麼時候快,什麼時候慢,

什麼時候會停擺。我們現在知道,李衛公是個大科學家,大軍事家;其實他還是個大詩人,大哲學家。因為他有這麼多的本事,年輕時就找不到事做,住在洛陽的祖宅裡(那座祖宅是個土牆草的房子,草露了天,早該換草了),有時跑到街上來當流氓聊以為生。在這種時候他隻好儘量裝得流裡流氣,其實他很有上進心。年輕時李靖住在洛陽一條鋪石板的巷裡,有時一天隻吃一頓飯,晚上著蓖麻油的燈熬夜。那種油是瀉藥,油煙聞多了都要屙肚子。當時他可沒有當大唐衛公的野心,隻想考上個數學博士,在工部混個事就算了。但是這樣的事他都沒找到。

我知道李衛公精通波斯文,從波斯文轉譯過《幾何原本》,我現在案頭就有一本,但是我看不懂,轉譯的書就是這樣的。比方,李衛公的譯文“區子曰直者近也。”你想破了腦袋才能想出這是歐幾裡德著名的第五公設兩間距離以直線為最近。因為稿費按字數計算,他又在裡麵加了一些自己的話,什麼不直不近,不近者遠,遠者非直也等等,簡直不知所雲。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段落具有維多利亞時代地下風格,還有些春宮插圖。這都是出版商讓加的。出版商,假如不這樣搞,他就要賠本了。出版商還,你儘翻這樣的冷門書,一輩子也發不了財。因此李靖隻好把幾何與性結合起來。這是因為這位出版商是個朋友,他有義務不讓朋友破財。每次他這麼乾的時候,都會感到心煩意亂,怪叫上一兩聲。但是他天性豁達,叫過就好了。

李衛公多才多藝,不但會波斯文,而且會寫,會作畫。他的書裡的插圖都是自己畫的。有時候他也用燒紅了的鐵筆給自己在木板上畫名片,用大篆寫上“布衣李靖”,寫完了又覺得不過癮,於是擅自用隸字加上了一行字“老子第十六世孫”。這麼寫也不純是唬人,因為姓李的都可能是老子的後裔,但是第十六世可一依據也沒有。他每天早上用冷水洗澡,不論春夏秋冬;上街時拄兩丈長的拐,那拐是白蠟杆製的,頗有彈性,所以他走起來比馬車還快。現在有些年輕人騎十速賽車,走起來也比汽車快。

當年李靖遇到紅拂時,他很年輕。

後世的人們,李衛公之巧,天下無雙,這當然是有所指的。從年輕時開始,他就發明了各種器具。比方,他發明過開平方的機器,那東西是一個木頭盒子,上麵立了好幾排木杆,密密麻麻,這一像個烤羊肉串的機器。一側上又有一根木頭搖把,這一又像個老式的留聲機。你把右起第二根木杆按下去,就表示要開的平方。轉一下搖把,翹起一根木杆,表示的平方根是1。搖兩下,立起四根木杆,表示的平方根是14。再搖一下,又立起一根木杆,表示的平方根是141。千萬不能搖第四下,否則那機器就會嘩喇一下碎成碎片。這是因為這機器是糟朽的木片做的,假如是硬木做的,起碼要到求出六位有效數字後才會垮。他曾經扛著這台機器到處跑,尋求資助,但是有錢的人,我要知道平方根乾什麼?一些木匠,泥水匠倒有興趣,因為不知道平方根蓋房子的時候有困難,但是他們沒有錢。直到老了之後,衛公才有機會把這發明做好了,把木杆換成了鐵連枷,把搖把做到一丈長,由五六條大漢搖動,並且把機器做到房子那麼大,這回再怎麼搖也不會垮掉,因為它結實無比。這個發明做好之後,立刻就被太宗皇帝買去了。這是因為在開平方的過程中,鐵連枷揮得十分有力,不但打麥子綽綽有餘,人挨一下子也受不了。而且搖出的全是無理數,誰也不知怎麼躲。太宗皇帝管這機器叫衛公神機車,裝備了部隊,打死了好多人,有一些死在根號二下,有些死在根號三下。不管被根號幾打死,都是腦漿迸裂。衛公還發明過救火的唧筒,打算賣給消防隊。但是消防隊長,猴年馬月也不失次火,用水桶也能對付。這個發明就此沒賣出去,直到二十多年以後,才賣給了大唐皇帝。當然,賣了的唧筒是銑鑄的,不噴水,而是噴出滾燙的大糞。這東西既不能救火,也不能澆花,隻能澆人。澆上以後就算僥幸沒有死掉,也要一輩子臭不可聞。皇帝把它投入了成批生產,命名為衛公神機筒。假如老百姓上街鬨事,就用屎來澆他們。衛公有過無數的發明,都是一輩子賣不出去,最後賣給了太宗。太宗把它們投入生產,冠以“神機”之名。現在我們一聽到神機兩個字,就把它和虐待狂劃了等號,怎麼也想不到消防和開平方。衛公年輕時,做夢都想賣發明來救窮,但是一樣也賣不出去。等到他老了以後,這些發明倒全賣出了大價錢,但是這會兒他已經不缺錢了。

據我所知,李衛公年輕時隻賣掉了一件發明,那是一架用手搖動的鼓風機,他把它賣給了鄰居的飯館,賣了二十塊錢。做成了這個買賣之後,他高興得要了命,以為從此自己有了正當的生計,不用再當流氓了。――在此之前,飯館裡都用人來吹火。每個灶眼都要雇五個人,手持吹火筒輪番上前。有些人乾了一輩子,就再也用不著吹火筒。他們的嘴唇長了出來,好像鴨子,稍一用力就能形成個肉管子。誰知過了不到三天,人家就把被火燒糊了的鼓風機送了回來,不但讓他把錢退回去,還想要他包賠幾乎造成火災的損失。其實衛公做的鼓風機再好使不過,隻是不能倒過來搖。假如倒過來搖就不僅不能鼓風,反而要把灶膛裡的火抽到鼓風機裡,把木製的葉輪燒著。這個例子告訴我們的是,再好的發明到了蠢貨手裡也不能起作用。可惜的是這世界上的蠢貨總是那麼多。但是人沒法子和蠢貨爭論。人家要他退錢,他就老老實實地道花完了,退不出了,然後就伸出額頭來道打幾下罷。他老拿額頭來付帳,以致上麵老是有三道以上的紫印子。不認識他的人總以為他像一些老婆子那樣,喜歡把腦門子刮紫,並且以為這樣做了以後百病不生,其實不是的。

有關這件事我們還可以補充,這架鼓風機後來也賣了出去,還是賣給了大唐皇帝。而大唐皇帝還是用它來打仗――在風向有利時,用它吹起石灰粉和研碎的稻糠,可以迷住敵人的眼睛。但皇帝的禦廚房裡依舊用人來吹火,而且那些吹火的人的嘴唇像融化了掛在半空的麥芽糖。

我們還可以古時候的人怎麼開平方――工匠需要知道平方根,不管在哪朝哪代――乾那件事首先是需要棍子。古時候用籌算法,除了職業數學家誰也不把算籌帶在身上,以免彆人懷疑你是個賣筷子的。所以你走在隋朝的大街上,吃著烤羊肉串,發現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著你,千萬不要詫異。那都是些木匠的徒弟,在給師傅找算籌,圖的是你手裡的那根竹簽子。有些人圖簡便,就把平方根表刺在身上,但是中國字占地方,數表又長,臉上手上的皮遠遠不夠。所以刺得渾身都是,乾著活就會突然脫到光屁股。因為這個原故,所以大隋朝的法律規定泥水匠當街乾活必須戴鬥笠。這東西不光是為了遮風擋雨,還可以在查平方根時把前麵擋上。

李衛公老年時是大唐的名臣,所以不知他還能不能記得年輕時駕兩丈高雙拐走在洛陽大街上的事。當時每個走在他下麵的人都恨他恨得要死。這是因為他總從彆人頭上跨過去,使彆人蒙受胯下之辱,還因為他在那件黑綢長袍底下什麼都不穿。這一在平地上不是個問題,懸在半空中就十分讓人討厭。當時洛陽城裡的女人在巷口看到一對白蠟長杆從麵前走過,感到一個影子從天飄落,遮住了陽光時,大多馬上尖叫一聲,閉上眼睛蹲在地下,表示她什麼都不想看。也有些潑辣的娘們見到這種景象就怒吼一聲,從家裡拿出門杠,踏泥涉水地猛撲過去,追打那對白蠟杆,要把李靖從天上打下來。這也很難得逞,因為李靖的速度快著哪。他飛快的跑掉了,留在街上一串奸笑。隻有在街邊上徘徊拉客的才會嚼著嘴裡老牛皮,揚起臉來看半空中的李靖――他長袍下襟下露出的兩條毛茸茸的腿和彆的東西。但是她們對這些東西早就司空見慣了。為了引起她們的注意,李靖在腿上和彆的地方都刺了駭人聽聞的圖案。這件事就是這麼古怪

李靖在地麵上時,她們服從他,千方百計的討好他;而等他到了天上後,事情就反了過來。假如一個流氓在街上走過時,沒有的喝彩,那他就很難在洛陽城裡混了。所以流氓要在天上表演各種花樣,就像演員在台上表演一樣。李靖在天上行走時,就像一隻大鳥。這是因為他站在拐上時撅起屁股,把上身朝前俯去。這種乘拐姿式在洛陽城裡得到最高的評價――被認為是最帥的,但是現在看起來卻像個淘氣的女孩子嘗試站著撤尿一樣,不上有什麼好看。他在街上走時,兩腿岔得很開,一條腿踩在街的左邊,另一條踩在街的右邊,這樣重心穩定不容易摔倒;而且假如有一輛橫衝直撞的馬車迎頭撞過來,也隻會從他兩腿之間衝過去,不會碰著他。李靖在洛陽城裡走動時,就像一隻在河溝裡覓食的鷺鷥,腳下是一條汙濁的水道。用這種姿勢行走時,他的朝前伸著,縮緊,從下麵一看就如天上的一隻飛鳥一樣。假如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他的上刺了一隻飛翔的燕子,這是那時的時尚。其實這樣的行走方式一都不好,萬一失去了平衡,會從天上摔下來,而且根本不知道會掉到什麼地方――這就像飛機失掉了控製,掉到哪裡都可能,甚至會掉到糞坑裡。除此之外,他還能感到一股汙濁的水汽從他兩腿之間升上來。在他兩邊是深褐色的屋,有些鋪著長滿了苔蘚的瓦,有的鋪的是樹皮――上麵長了叫作狗尿苔的菌類。他耳畔響著一座城市熙熙攘攘的聲音,鼻端充滿了這座城市惡臭的氣味。這種時候他總是在為生計奔走。直到他從那兩根長竿上爬下來時,才不是在奔走。但那些時候他又在為生計老著臉皮求人,或者厚顏無恥地敲詐彆人,衛公年輕時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後來他成了大唐的衛公;這就是,後世的人再也不好意思、也不敢起他在洛陽街上行走時,因為不穿內褲,又因為受到汙濁水氣的熏蒸,經常患上搔癢症,那東西腫得像火雞的臉一樣;這種情形被在他身下麵的看到了。就會受到恥笑;所以他隻好用薑汁把患處再染成黃色;這樣不但受到騷癢的煎熬,還要忍受薑的刺激,感覺實在很不好。

李靖在洛陽城裡當流氓,卻是流氓中最要不得的一種。這就是,他想向市場上的販要保護費,卻不好意思開口,也不好意思伸手,這就使問題複雜化了。假設你是ly市場上一個販,見到一個穿黑衣服梳油頭的家夥從你攤前過來過去,滿臉堆笑地和你打招呼,你也想不到他是要訛詐你吧。然而他來的次數多了,攤麵上就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不是雪白的布麵上被用打了叉子,就是湯鍋裡煮上了死蛇。假如你對這些事情還能熟視無睹,就會有活生生的大蠍子跳到你攤上來。以上過程一直要重複到你在攤麵上放了一疊銅錢,這疊銅錢無聲地滑到他的袖口裡為止。反正都是要錢,不明的就更討厭。向要錢的時候他也板不起臉來,隻是嬉皮笑臉的上前糾纏,和人家討論音樂和幾何學,直到對方頭疼得要死,掏出錢來為止。所以無論販還是都對他切齒痛恨,希望他早患時疫瘟死。這種敵意表現在人們看到他時一笑容都沒有,而且誰也不搭理他。他的笑臉就像一個個肥皂泡,掉到水裡不見了。他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他自以為是知識分子,要麵子,不能對彆人惡語相向。晚上回了家以後,他脫掉黑綢的長袍,換上白麻布的短裝,用灶灰水把頭發洗得蓬蓬鬆鬆披在肩上,就跑到酒館或者土耳其浴室一類的地方,和波斯人、土耳其人,還有其他一些可疑人物討論星相學,煉丹術等等,有時還要抽一支煙。那種地方聚集著一些自以為是知識分子的人,而且他們中間每個人都自以為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識分子。那些人都抽大麻,用希臘語交談,搞同性戀;除此之外,每個人都像李靖一樣招人恨。他們就像我一樣,活著總為一些事不好意思,結果是彆人看著我們倒覺得不好意思了。

據我所知,自從創世之初,知識分子就被人看不起。直到他們造出了原子彈,使全世界惶惶不可終日,這種情形才有所改變。李衛公年輕時被人成大煙鬼、屁精、假洋鬼子,也沒有卑鄙到想造原子彈來威脅人類。他在土耳其浴室裡吸了一根煙。迷迷糊糊地想出了畢達哥拉斯定理的證明,就像阿基米德一樣,大叫一聲“歐力卡”!光著屁股奔出澡堂跑回家去,連夜把定理寫了出來,把門板鋸了刻版,印刷了一千份,除了廣為散發,還往六部衙門投寄。其結果是後來被衙門提進去打了一頓板子,罪名是妖言惑眾,再加上那天晚上奔跑,有傷風化。其實他無非是想讓當官的注意他的數學才能,破格提拔他當數學博士。挨板子的時候,他又證明了費爾馬定理,但是他這回學乖了,一聲也沒吭。

李衛公年輕時在洛陽城裡。總想考數學博士,然後就可以領一份官俸,不必到街上當流氓。這是知識分子的正經出路。但是他總是考不取。這倒不是因為他數學不夠精通,而是因為考博士不光是考數學,還要考《周易》,這門學問太過深奧,而且根本就不屬於數學的範疇(我看屬於巫術的範疇),所以不管他錐股懸梁,還是抽大麻,總是弄不懂。所以每次考試他隻能在《周易》的考卷上寫上“大隋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再署上自己的名字交上去。這樣的卷子誰也不敢給他零分――實際上他得的是滿分―――但是考官覺得他在取巧,就給他數學打零分。這種結果把李靖完全搞糊塗了,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把那些學的四則運算題全算錯了,痛苦得要自殺。假如他知道內情,就該在數學答卷上也寫皇帝萬歲,這樣就能考取。但是這些事不明李靖笨。事實上他聰明得很。那次因為投寄畢達哥拉斯定理被捉去打板子時,他很機巧的在衣服底下墊了一塊鐵板,打起來當當的響,以致那位坐堂的官老爺老問“誰在外麵打鑼”。但是像這樣的聰明隻能使他免去一些皮肉之苦,卻當不了飯吃。當然他的聰明還不止此。打完了板子之後,他還要被拉到簽事房裡去在屁股上塗上燒酒――表麵上這是為了防止傷口化膿,並且表示一下頭頭們對被責者的關心;其實是要看看是否打得夠重,是不是需要補打幾下。這時李靖把鐵板藏起來了,他的屁股上早就塗了煙灰水,看上去烏青的一大片。塗酒時,公差的手也變成了烏青一片,好像也挨了打,故而大家都打得夠厲害。挨了這頓板子以後,李靖幡然悔悟,決定不再裝神弄鬼,要做個好流氓。出了衙門見到第一個他就把眼睛瞪到銅鈴那麼大,走上前去,不談幾何,也不談音樂,伸手就要錢。而那個女人則瞪大了眼睛道錢?什麼錢?這個女人就是紅拂。李靖這樣講話時,已經不像個知識分子了。知識分子有話從來不明,嫌這樣不夠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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