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角落的潛伏者!
梁安有一個優點。
最不好的記憶在他的印象裡極容易淡去。正因如此,在他長大成人以後,對一生固執強勢的母親晚年遭遇的悲憫也很快蓋過了發病前她對自己嚴苛打罵、百般指責時伴隨的怨憎。
至於探望時被指甲抓住手腕那點痛楚更是不足為奇——或許是人的痛覺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下降,在自己已經成年進入警校、用家產雇傭了護工,隻是有時前來探訪的梁安看來,這隻不過是自己從這個被稱為母親的親切女人身上汲取更多線索的基本步驟而已。
因為有作用可言,那就是“好的記憶”。
梁安確實記仇,但這在他眼裡看來,更類似於得失之論的代償,而沒有好壞可言。
人的一生總需要目標。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梁安以為複仇就是自己畢生的目的。
他也曾問過自己,到底是在人生中的哪個節點,他才真正從本質上開始改變這一目的。
他從未得到答案。
荒島事件江秋在分彆前的委托曾讓他感到匪夷所思,卻因為利益一致並非動搖;宋荊死亡前後的混亂很容易讓人引以為戒,也讓他的行動停滯了一瞬,但很快他便再次步入正軌。
哪怕後來拉攏了邵梓,從他口中聽到充斥著退意的“宋荊的遺言”,他也沒有動搖。
畢竟他們是他們,梁安清楚自己的與眾不同。仇恨的種子早已在自己孩提時種下,自己幾乎是母親李茗所培育出的複仇武器——他所習得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終結一切的未來。
無論采用任何手段,他都要走到那個終點。
不是為父親之死複仇,也不是延續母親的恨意,隻是這就是她的人生。
隻是雖然他從頭到尾都堅守著自己“老實人”、“笑麵虎”的人設,像在一塊名為“忠實可靠”的蛋糕中添加了恰當點綴的精明,但那一點堪稱邪惡的本質還是有時浮出水麵。
在王海萌生退意,決定從明麵上脫離的時候,也曾發現過他這點細微之處的端倪。
王海的退出並不是毫無預兆。他的前妻也就是梁安的師母曾被人數次跟蹤,而當時的他在為一起大案忙到焦頭爛額,便讓梁安隨著他自己的做法處理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
後來能夠對謀殺案手到擒來的梁安自然能夠勝任這一角色,也順理成章的揪出了跟蹤者的身份。那是一個看似無害的前科盜竊犯。
犯人瘦像條竹竿,腰杆卻筆直。他在審訊室裡一聲不吭、目光堅定,仿佛自己是被威脅脅迫的那一方,調查他的警員才是邪惡的罪犯。而根據履曆調查,這個人的人生和王海夫婦除了生活區域幾乎毫無關係,妄論有理由專門跟蹤一個目前僅僅是頗有前途的年輕處長。
雖然取證艱難,但梁安有他自己的手段凡是犯罪,必有動機。
他歸總了所有可能與這位犯人親朋好友相關的特殊事件,包括涉及那些不在檔案上僅僅是居住在同一小區或者同在一片區域工作、遭遇過事件的人員,在審訊室裡呆了三個小時,終於用一個不起眼的細節讓人開了口。
罪犯認為,王海夫婦是逼迫曾經幫助過他勞改脫離泥潭的一位恩人自殺的罪魁禍首。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天台上跳下的好心人確實遭遇了天大的不幸,但飄綠的股票才是真凶,和兩個忙於事業的公務員毫無關係。隻是罪犯堅信事實源自於另一個故事,他在他的調查中找了一個有著充足線索支撐完美的故事,最後一名人證告訴了他誰才是“罪魁禍首”。
他至今不肯透露是誰告知了他“真相”,隻說那人已經遠走他鄉,不會被“包庇同行”的警察抓到。
不起眼的怨恨竟能這樣輕易地植入一個人內心的深處。而隱藏在幕後的那個人——他甚至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他有一萬種方式借刀殺人。
梁安把事情的原委如實告知了王海,而後者也沒有什麼辦法。
隻是他也同樣注意到梁安似乎更加不以為奇。而早在把梁安招入三支隊前,他就了解到這個年輕人似乎比多年調查那些特殊案件的自己更關注相關的內容,甚至還有一條特殊的信息渠道,有時能比自己更先聯想過去以搶占先機,再用一些似有若無的聯係糊弄過去。
王海找不到證據,也隻能把這位優秀畢業生招入麾下,以免他妄自行動到自討苦吃。
但梁安從來不改他獨狼的本性。包括他剛進入警隊就因為年齡體型近似而替代黃囂步入陷阱,也是因為過於強硬的不願放棄任務才邁入陷阱,最終真正混入了泥潭當中。
而到了這個時候,梁安進入市局已有數年,彆說這起最初伴隨著機緣巧合的任務,連宋荊的死亡也已是陳年舊事。王海認為自己已經更加了解這位處處是謎團的後輩,但有一些說出來過於尖銳的細節,他也隻能間接的試探。
“又或者,你真想用一些不同的手段?”當時的王海眯了眯眼,比起詢問更像是求證,“也不是我真想要教你什麼。我還是得承認,我自己都會產生這樣的衝動。無論究竟掌權者是誰,‘那個東西’害了太多的人,包括我的老朋友。他們為消滅它付出了許多……”
梁安打斷了他,“我也這麼想過,但不會付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