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可知,八年前,某為何要舍棄高官厚祿,毅然離開沈陽,辭官歸鄉,造福桑梓?”
太倉州城西街,王家府邸,客廳裡屋密室。
身披道袍,一身儒雅的王衡,捋動下頜屈指可數的幾根胡須,目光從容掃視屋內眾人。
這間小小密室內,聚集著太倉州城最有權勢的一群人
四大家族族長,織造局曹公公,南運河滸關鈔關蔡主事,連同太倉衛所指揮使寇振華,全部到場。
密室門口,兩個王家家奴警惕注視外麵。
屋子裡亂哄哄的,人們竊竊私語,各說各話,討論的都是南京來的那幾位督查。
張居正的兒子張允修,竟是個酷吏。
康應乾的兒子康光緒也不是好東西。
大學堂講師戴笠更像個排隊射擊的火銃兵,論罪起來一絲不苟。
還有那個屠夫李自成……
這幾日督察已經準備清丈田畝。
太倉州的大戶們瑟瑟發抖。
曹公公抬頭望向王衡,不陰不陽道
“一定是王公子黔驢技窮,畫不出春宮圖,所以齊國皇帝不寵信你,把你趕回來了。”
一群老爺們哄堂大笑。
作為前朝首輔王錫爵的獨子,王衡科舉之路可謂一言難儘。
到三十歲那年,這位紈絝子弟才勉強中了個舉人,這樣的成績,擱在太倉王家,屬於墊底的存在。
好在他擅長書畫,因為插圖《金瓶梅》頗受歡迎,被康應乾介紹給太上皇,劉招孫特招他為天子門生,勉強算是個進士。
在大齊創立之初那幾年,王衡一直在沈陽,畫貓,畫狗,偶爾也去刑部畫屍體。
那是王衡最痛苦的時光,斯文掃地,寄人籬下……
王衡天天給太上皇寫信,直到第八十七封請辭疏呈遞上去,王衡終於打動太上皇,王衡得以離開京師。
回到太倉,弘光皇帝,立即賞賜王公子官職,王衡也不客氣,一口氣做了三個縣知縣,借著父親門生故吏的關係,在齊明之間反複橫跳,經常幫彆人跑官,成了江南官場拉皮條的存在。
王衡自我感覺良好,明亡之後,此人以前朝遺老,江南仕林巨擘自居,一麵倚老賣老,一麵提攜後進,很是撈了一筆名望。
大齊在江蘇推行新政,是要從根本上鏟除原有利益體係。
王衡當仁不讓,成為變法反對派的代表人物。
作為宮廷畫師,他曾跟隨太上皇親曆諸多戰事,對齊國上層了解頗深,這些經曆,是他成為太倉之光的資本。
王衡沒看曹公公,他雖是舉人出身,卻看不上沒卵子的閹人,何況還是個前朝的閹人。
“都莫笑了!”
王衡使勁拍打桌子,怒道
“今日召你們來,不是來陪你們耍笑的!要耍笑,去找張允修耍笑,二月初十的期限就到了,過了初十,看諸位還有心情耍笑?”
眾人啞口無言。
剛才還嘻嘻哈哈的曹公公,把臉拉得長長的,惡狠狠瞪著腳下官靴。
張經略給太倉州城大小地主、農戶定下的丈量田地期限是在二月初十日。
到二月十日,若該戶田畝賬冊還仍沒有上交督察,民政官就要直接丈量土地了,根據賬冊比對,多出來的土地,全部充公,拖欠國家的田稅,加倍追繳,比如拖欠一百兩,便上繳三百兩。
據說太上皇發布的一篇專門解疑新法的詔令中,是這樣解釋的
多出來的兩倍利息,用於償還拖欠利息,以及自洪武二十五年兩百多年的通貨膨脹。
大家對通貨膨脹一臉懵然,不過,利息,他們都是知道的。
合著太上皇是要放高利貸······
按照這個征收標準,四大家族個個都要掏出上百萬兩白銀。
即便交了銀子,這些年侵占的土地,也要全部清零,被分給被他們兼並破產的江南農戶。
如果真的這樣搞,大家的日子,就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