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
孔穎達這些天就一直把自己憋在房間中。
這輩子,自己何曾如此委曲求全過?這些年,自己身為國子監監正,統帥大唐文壇,可以說是風頭無二。
天下讀書人哪一個不把自己當為先師?
可是這一次,自己竟然為了那個人,親自上朝,並且親手把民學迎接來了國子監!
他一時間壓根無法接受。
但是,又能如何呐?
秦川子張楚,這一次儘管那些身穿紫袍的世族大臣沒有動外,可一眾紅袍官員可以說是傾巢而出,包括綠袍的聯名上奏,這股力量是無比可怕的。
更彆說隻是對付一個小小的秦川縣子罷了。
可最後·······
可最後竟然完全沒有達成目的,還被人家絕地反殺,自己都不得不下場,隻求趕緊結束這一場鬨劇。
上一次的大朝會,若是自己不求個體麵,陛下會幫著自己體麵。
沒有辦法,孔穎達隻能孤身上朝,主動上折,說這些天對於張楚的流言,都是無水之萍,國子監從來沒有說過和張楚的賭局是張楚作弊,更沒有說過張楚有什麼不敬之心,更是從未想過把民學阻攔於國子監之外。
他請求陛下下旨,冊準國子監正式設立民學,以正視聽,杜絕天下之人無端猜測,還張楚一個朗朗乾坤。
這些話,當時自己說出來的時候,孔穎達的牙都幾乎是哆嗦的。
這無疑,是狠狠的在自己打著自己的臉,但是沒有辦法,隻能接受,也唯有接受。
李世民準了。
還和顏悅色的拉著自己的手,站在台階之上,向滿朝文武說這些都是誤會。
是誤會嗎?
是誤會!
陛下已經說是誤會了,那麼就隻能是誤會,這個結果,孔穎達必須要認。
之前鬨得沸沸揚揚的彈劾,不知道怎麼滴,那些折子都被本人取走了。
以至於原本應該是李世民一一回應奏折的大朝會,變得有些索然無味,太陽才都剛剛出來,便散朝了。
隻是陛下離去的時候,嘴角的笑容比對著朝陽鳴叫的公雞還要難壓。
孔穎達每每想起來那一天,心口就像是有一團火,堵住了自己的呼吸道,堵住了自己的嗓子。
讓他滿頭大汗,臉色漲紅。
這些天,孔穎達一個人躲在這裡,何嘗不是壓根想不到,如何和國子監的其他夫子交談,碰麵的問題呐?
“嘶······”
他倒吸口涼氣。
望著東方再一次升起來的紅日,提起來了筆,想要寫字寧心。
但,筆尖提起頗久,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筆了。
豆大的墨汁落在紙張之上。
墨韻散開。
好似眼淚。
哢嚓!!!
樓閣竹門被推開了。
“穎達。”來的人是虞世南。
這些天,為了讓老友早日走出陰霾,虞世南沒事就來和孔穎達談心。
孔穎達默默放下了筆,虞世南走到孔穎達身後,望著紙張上低落的那一點墨韻,輕輕歎了口氣。
他如何不了解自己這位老友的心性呐?
自從自己從認識孔穎達以來,何曾有過墨汁汙染了紙張的事情?
那一次不是一氣嗬成,哪一次不是筆走龍蛇,哪一次不是鏗鏘有力?
但這樣的事情,在這幾日,發生了好多次了。
“穎達,心還亂麼?”
“其實,無妨。”
“民學入國子監,其實對我們也是有好處的。”
“穎達,你是國子監監正,這民學若是真的可以發揚光大,其中也少不了你的名望。”
虞世南歎了口氣,勸道。
孔穎達冷冷哼了一聲“老夫寧願不要這些名望。”
“六學一館,雖說也有法學和算學,可這些已經漸漸淪為儒道之附庸,學習這些東西,也少不了學習我儒道經典。”
“他們仍舊逃不出儒學的身份。”
“可是民學,他張楚,想要徹底的把儒學隔離開來,其心可誅!!!”
孔穎達低喝道。
虞世南輕輕一笑,手指輕輕撥弄著麵前筆洗中的毛筆。
“這麼多天了,張楚還一直沒有來國子監,看來,他心裡也是沒有底的。”
“想要創建一學,何其之難?”
“少年人嘛。”
“都有一腔熱血,誰沒有想過,年少的時候要乾出一番雄偉事業?”
“誰不是吹天喝地?穎達,不瞞你說,年輕時老夫流連於平康坊這等紅塵之地,還想著重塑天下,為百姓開一個萬世太平呐。”
“可最後,嘿······”
虞世南搖搖頭。
“穎達,民學,其實不算什麼。”
“你這麼想一想,這麼多年,天下讀書人早就已經把讀書和儒學聯係了起來,就算是陛下下令,都無法隔離開這兩個東西!”
“誰年幼識字時,不是從論語學起?誰的第一本書,不是從論語開始?誰背誦的第一篇文章,不是出自於咱們儒學呐?”
“他張楚想要侍弄所謂的民學,不如隨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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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招收的那些弟子,奧,對,越王李泰,是他民學第一個弟子,可李泰這些年,少讀了儒學經典?”
“越王殿下,仍舊是儒學子弟,這個身份,誰都撤不掉。”
“難道他張楚,想要發展民學,還要從孩童的牙牙學語開始麼?”
“難道,他要尋找那些什麼字都不認識的百姓,從零開始教導?”
“他張楚,能有多少時間呐?”
“到頭來,他所招收的弟子,難道不還是從學習我儒學經典開始的麼?放心吧穎達,儒學如蒼天之碧樹,根係早就延伸到了每一寸土壤之中,他張楚有什麼能耐,可全部把我儒學之根基給斬斷呐?”
“除非,他去西域,去找那些一輩子隻洗兩次澡的蠻子教導去。”
“可是,他行嗎?”
“依我看,他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咱們儒學徒做嫁衣罷了。”
“嗬嗬嗬······”
虞世南笑了。
笑的很開心。
這番話,可是他昨夜想了很久,最後才總結出來的道理。
果不其然,孔穎達微微垂下的頭顱,聽到虞世南此話,不由得抬起。
原本混沌恍惚的雙眸中,更是顯出了些許的光芒。
是啊!
本就是這個道理!
隻要天下人讀書識字的根基,還在儒學之中,那麼,自己其實大可不必擔憂如此。
正如虞世南所言,一個學說的創立,何其難也,他們要做的,其實就是什麼都不需要做,就靜靜等著對方犯錯就好了。
隻要對方有一個錯誤,自己就能讓他們徹底的崩壞。
而不是像是這樣,自己主動出擊!
反倒落入了下乘。
孔穎達眼角輕顫。
他抿了下乾裂的嘴唇,看向了虞世南“你說的是對的。”
可他聲音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