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隻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虞世南和蓋文達也感覺整個人的身子也都火辣辣的,仿佛要把自己給燃燒成灰燼。
他們無言!
他們沉默!
他們隻有眼睛,望著張楚,呆呆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張楚也不等他們。
緩緩走到窗邊,望著樓閣之外明媚的秋高氣爽,望著務本坊內大片大片金碧輝煌的建築,望著國子監那三個用朱漆寫成的大字。
“某家,來長安的時間不長。”
“在來長安之前,某家見到了這個天下真正的模樣。”
“前隋之時,百姓困苦,民生潦倒,前隋之後,不說遠的,今年的河東道大旱,不知多少百姓,顛沛流離,成為流,氓。”
“我知道,你們一向是看不起天下流和氓的。但,為何在看不起之間,想一想他們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呐?”
“某家能保證,九成以上,皆是因為天災人禍,他們曾何嘗不向往光明?”
“但,這個世道讓他們隻能生活於黑暗中。”
“其實,一場災難後,能成為流或者氓,已是很幸運的了,起碼,和那些死於路邊的百姓而言,強得多的多!”
“還有天下的平民百姓,還有天下的寒門子弟········”
“誰能不說他們不努力呐?”
“某家,儘其所能,隻是想要給他們打開一條路,這·······”
“這真的影響到你們儒學了嗎?”
“某家想不通。”
“說實話,夫子,某家其實想的,難道不應該是,兩家攜手並進,一掃寰宇沉悶,為何,會走到今日呐?”
“儒學千年,流傳萬疆,夫子們,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某家的民學,真的能吞噬你們吧。”
“千年之間,無數儒學巨擘著書立傳,為民,為家,為國,猶如過江之鯽,每每現在思來,仍是震耳發聵!”
“哈!”
“怎麼到了現在,卻全然看不見了呐?”
“某家,真的不明白啊。”
張楚仰天長歎,一口濁氣,儘數吐出。
儒學的生命力之強,毋容置疑。
千年傳承,底蘊深厚,彆說自己了,便是到了後世,便是到了自己的故鄉,在如此科學嚴明的時代裡,儒學仍在。
儒學,已是入了這片土地上人們的血液中了。
想要剔除?
癡心妄想!
張楚自然也從未想過剔除,他也無比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民學浩蕩於蒼穹之下,成長於大地之上,傳播於鄉野之間。
到最後,也不可能一家獨大,最後的結局,絕對是和儒學,和法家,和道家,和佛學,和墨家等等一係列的學問,融合於一起,成為滋養這片土地上的肥料。
它們,可以統稱為華夏文化!
一同塑造著這片土地上的魂!
一同鑄造著這片土地上的骨!
一同傳承著這支文明的延續!
一切,都是為了人民所服務!
儒學和民學,從來不是敵人,張楚也從未覺得儒學是民學的敵人,張楚也很清楚,自己的敵人,隻是孔穎達,虞世南這些具體的,已經有些扭曲了的,也或許說,因為活的時間太長而扭曲了的‘老匹夫’!
咕咚!
聽著張楚的這番話,孔穎達的眼眸中露出了初識字時的懵懂和明理。
仿佛得到了新水的灌溉。
他咽了口唾沫,回顧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再看看站於窗口之前,少年筆挺如劍的背影,心底,竟是生出了一抹愧疚和悔恨。
他低下了頭。
最後,閉上了眼睛。
但,眼角處的抽搐,嘴角處的拉扯,寬大袍子下手指的哆嗦,表示著他現在,並不平靜。
虞世南看了眼孔穎達,他輕吐口氣,緩緩起身,端起酒碗,送到了張楚身側。
張楚接過,一口飲儘,喉嚨乾洌,清爽宜人。
“這天下,虞老夫子,終究是天下人的天下。”
“不是某一家,某一姓。”
“某家今日前來,其實就是想要繼續為天下學子,求一條路。”
“也是想著,儒學民學,一同為這個天下,做些事情吧。”
張楚把酒碗還給了虞世南。
虞世南給張楚用刀子割了一塊羊肉。
張楚吞下,笑意盈盈。
“張祭酒,你找老夫,想要老夫怎麼做?”孔穎達開口了,出聲了,沒有之前的萎靡,好似煥發了新生。
那猶如白雪般的須發,此刻猶如月光銀輝照耀,同樣恢複了生機,不似瀕死老人。
這是他心底的結,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