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無所謂地聳聳肩，伸出右手攬著白老翁的肩膀朝裴清光和孟流景走去，一陣微風自村子儘頭吹來，長明燈的燭光晃了晃，孟流景忙上前小心地護住燭火，時至秋日，風已有了幾分寒霜的意味，掌心卻被火光溫暖著，仿佛以此手掌為城，隔絕出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就像白老翁和白奶奶守護的這個村子。
孟流景掩去眸中不安，小心翼翼地偷看裴清光，裴清光卻隻怔愣地望著狼妖，那陣風不僅讓長明燈的火光搖擺，更是吹動了狼妖左側空蕩蕩的袖管。
“狼叔？”裴清光的膝蓋仍未恢複，邁步向前，難免踉蹌，狼妖見狀下意識伸手去扶，卻隻是讓空蕩的袖管在風中晃了幾晃。
“有啥子嘛，”狼妖見裴清光眼眶又蓄起熱淚，忙鬆開攬住白老翁的右手，轉而拍上裴清光的肩膀，“彆看俺現在這樣，要掄起炒菜顛勺，絕不在你家當扈之下。”
裴清光嘴巴一癟，強忍著淚意皺眉望向狼妖，狼妖受不住這憐憫的目光，又不知如何勸慰，乾脆選擇逃避，繞過裴清光走到靈前的蒲團旁，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老頭，”狼妖磕完頭後仍跪在靈前，身板挺直，“這村子你可得守住嘞。”
白老翁定定望著狼妖的背影，片刻後才應聲“我知道你的意思。”
“這可不是俺一個人的意思，”狼妖用右手撐著蒲團起身，慢悠悠轉身望向白老翁，“大家夥兒是不好意思說，但憑俺和你的交情，有些話隻能我替他們說出來，算是圖個安心。”
果然，狼妖這話一出，村民們紛紛放下筷子抬頭望向白老翁的方向。
狼妖環視一圈，歎息著開口“你和俺們不一樣，你是有大修為大造化的妖，當年要不是遇到雲嵐，估計你早就渡劫成仙了。”
村民們目光中的期盼太過炙熱，白老翁不曾回頭，依然能感受到脊背的滾燙，他默然許久，朝孟流景招了招手“過來。”
孟流景和裴清光對視一眼，不敢耽擱，快步上前，與裴清光並肩站在白老翁身側，白老翁上下打量孟流景一番，欣慰地點點頭，這才又望向狼妖“成神成仙有什麼意思，裴家做了幾百年靈脈守護人，我便陪著裴家做上一輩子守村人，挺好的。”
狼妖目光複雜地看了白老翁一會兒，高聲招呼村民“都吃好喝好，今晚隨我一同上山，給雲嵐照個亮。”
說罷，狼妖便徑直繞過白老翁，就近找了處空位坐下，從桌下摸出酒壇招呼著大家夥兒動筷，村民們不再驚懼自己未來是否要回到從前東躲西藏的日子，便也安下心來陪著狼妖一同吃吃喝喝，白老翁又歎了口氣，朝裴清光和孟流景招了招手，也不待她二人有所反應，便轉身走上了回家的路。
裴清光和孟流景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邁步跟上前去，走出一段距離後，白老翁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問道“你知道老狼的胳膊是怎麼回事嗎？”
裴清光下意識搖了搖頭，可白老翁看都不看她，隻直勾勾盯著孟流景瞧。
孟流景局促地摸了摸下巴，低著頭不敢看白老翁，他雖然不知道狼妖為何會變成如今獨臂的模樣，但畢竟當初狼妖是跟著修梧走的，白老翁若是追究起來，他難辭其咎。
可白老翁隻是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轉身繼續朝家的方向走去。
白老翁越是這樣，孟流景心中的愧疚便越多，裴清光察覺孟流景的情緒，偷偷伸手扯了扯孟流景的衣袖，見孟流景沒什麼反應，便牽起了他的手，拉著他跟上了白老翁的腳步。
白老翁佝僂著腰背慢吞吞走著，月光從身後灑下來，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也將孟流景和裴清光牽手同行的影子送到了他的腳下。
人生的不同階段就這樣在月色下鋪陳，一邊是有愛人相伴的安心，一邊是獨自踏上漫長餘生的心碎。
秋冬時節，京都附近氣候總是乾燥難耐，但此時此刻，裴清光卻感受到了一股潮濕的水汽正在空氣中蔓延。
裴清光安靜地踩著自己的影子跟在白老翁身後，她知道這片水汽的來源，是白老翁的身體正在下雨。
眼睛流不出的淚，會在身體裡凝聚成一場暴雨，直到淹沒五臟六腑，變成滔天洪水。
裴清光無法勸慰白老翁，以妖生之漫長麵對人生之短暫，她不敢細想。
白老翁家的院門口，剛睡醒不久的囡囡蹲在石階下，正握著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些什麼，布穀的聲音從院中傳來“囡囡，去叫爺爺和姐姐回來吃飯。”
聽得此話，囡囡將手中樹枝一扔站起身來，正要朝外跑去，便看到白老翁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她興奮地朝白老翁跑了過去，邊跑邊喊“爺爺！”
白老翁像變臉似的揚起一張笑臉，站在原地張開雙臂迎接撲進懷裡的囡囡，囡囡抱著白老翁的脖子朝他身後看去，疑惑道“奶奶還不回來吃飯嗎？”
無人應答。
囡囡嘟起嘴，小聲道“我都睡醒了，奶奶還不醒，以後可不許說我是小懶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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