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最適合涮鍋子了。涮鍋子,就是涮火鍋,銅鍋下邊生上炭,裡邊倒上水,再擱上幾粒枸杞、蔥薑蒜、冬菇口蘑,一咕嘟,這鍋底,就算是成了。
講究點的,鍋下邊的炭要用銀炭,鍋裡邊的水要取自玉泉山。
北京人,講究不時不食,冬意漸濃,瑞雪催寒,才是擺上銅鍋,涮肉的好時候。
北京火鍋和四川火鍋不同,沒那麼多複雜的底料,既不麻也不辣,要的就是清湯寡水,這樣才能吃出涮肉的原味。
真正的老北京涮肉,講究的是吃羊肉,先用羊尾油潤鍋,然後再下羊肉、羊肝、羊腰子、大白菜。如果肉沒吃完就下菜,那叫露怯,也破壞了鍋底的羊肉味。
北京人吃銅鍋涮肉,絕不會牛羊肉一齊上桌,更不會把什麼牛肚、牛腦在鍋子裡麵涮。
牛羊味道各異,混在一起會串了味。
要說為什麼北京人涮鍋子愛吃羊肉,那完全是因為北京離張家口近,口外的羊肉又肥又美,還少腥膻。
如果下館子吃銅鍋涮肉,直接說來盤羊肉,那絕對是外行,你得分出個所以然來才行。肋條肉叫“黃瓜條”,上腹肉叫“上腦”,下腹肉叫“下腦”,後腿肉叫“磨襠”,脖頸肉叫“三叉兒”。你這麼一說,堂倌就知道,遇到內行了,這是老饕,定會多給你上一碟鹵雞凍,以示尊重。
“宋先生,為何堂倌要上一碟鹵雞凍?”尚炯問道。
麵對眼前沸騰的銅鍋,宋應星答道“因為吃完羊肉,把鹵雞凍往鍋子裡麵這麼一倒,能讓鍋底味道更濃。”
“數來寶的,彆聽丫瞎說。”張老樵甩了一句京腔,“羊肉都吃沒了,再放鹵雞凍,就是味道再美,也沒用了。”
張老樵看向張宛兒“這腐儒是點你呢,他說你今天準備的涮鍋子沒有鹵雞凍。”
“宛兒姑娘,你誤會了!”宋應星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宛兒莞爾一笑。
宋應星自從會試榜上無名後,一直是悶悶不樂,宛兒為了給他寬心,才特意準備了這麼一頓銅鍋涮肉。既然不能慰勞宋應星的心,那麼就隻能慰勞他的胃了。
張老樵是江湖人,常在江湖行走,最討厭的就是窮講究,他一聽宋應星說,涮個鍋子有那麼多門道,就心裡不爽,不等大家動筷,便把一片大白菜葉子丟進了鍋裡。
大白菜葉子還沒煮熟,張老樵就一筷子夾出,蘸著小料,吃了起來。
“腐儒,這小料有講究沒?”張老樵邊吃邊道,“韭菜花醬、醬豆腐汁、辣椒油、花生醬、芝麻醬,丫頭配得挺齊呀!這糖蒜是做何用的?”
“樵老,您嘴可夠刁的了,這小料全讓您給嘗出來了。”宛兒答道,“這糖蒜,是用來解膩的。”
“這還用嘗?這不是老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吃之前就看出來了。”見宋應星有些不開心,張老樵把一整盤“黃瓜條”都倒進了鍋裡,然後又給宋應星滿了一杯酒,說道“剛才跟你開玩笑呢,彆當真。來,喝酒!這酒市麵上可買不著,它可是丫頭自己釀的,叫丹丘生,好喝著呢!”
宋應星一飲而儘,果然是好酒!
張老樵見宋應星麵容有些舒展,於是從地上拎起了兩壇酒,分彆遞到宋應星和尚炯手裡,說道“拿壇子喝!”
說完,張老樵又從地上給自己拿起了一壇丹丘生,打開喝了一大口。
宋應星和尚炯見狀,也學著張老樵的樣子,拿著酒壇喝了起來。
張老樵一抹嘴,吟詠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吟罷,張老樵用手一指尚炯。
尚炯道“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儘還複來。”
張宛兒接道“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腐儒!”張老樵叫道。
宋應星會意“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尚炯“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