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點點頭,心中略有沮喪。
簽約僅是一張入場券罷了,他獲得了接觸管事並按要求籌備的機會,而後再憑本事爭取動工。
若後續工事質量以及持續籌備的能力無法獲認可,他隨時可能被府衙舍棄,重回賣手藝糊口的自在。
這個考察期間他同樣不得與他人合作,府衙這般作為顯然有些不顧他人死活,幸好他還有地方安身,換一個需要養家的工匠,恐怕難以如此忍耐。
所以工匠入行務必要早,不然扛不住種種嚴苛條件,據說張木匠等著名工匠起初也曾貧困潦倒生活艱難,差點支撐不住。
但他們最終憑本事賭贏了,如今輪到李墨軒步其後塵。
他粗略將契約翻閱一番,又問秋錦雲“我直接簽字即可吧?”
新人的契約是定式的,沒有更改餘地,不像知名工匠的諸多條款是專人定製,其實看不看都相差無幾,隻能決定簽或不簽。
“要仔細看清條款喲。”
“我看了,其實該知曉的早知曉了。”
錦雲微笑點頭“李兄若考慮清楚了,可以簽字後交予我,下次見麵我將府衙蓋印生效的給您一份。”
契約一式三份,墨軒也不多言,拿起毛筆一陣唰唰唰。
錦雲看著他簽字,突然問道“李兄,您為何及冠之後沒有考取功名呢?”
華夏之地皆重仕途,名官才能配名門,不過李墨軒隻是與府衙合作的工匠,並非來應聘官員,此等問題似乎無需多問,恐怕是秋錦雲個人好奇。
墨軒仔細檢查墨跡是否清晰“我喜愛工事,即便考取功名,日後也是從事工事,那又何必耗費光陰。”
他將簽好字的契約交給錦雲,爽朗一笑“再者我也考不上。”
秋錦雲笑起來,笑得比剛才真切“您真會打趣。”
她著實不太相信,就憑這“玲瓏寶塔”的規劃體現出的綜合考量,以及本人流露的聰慧氣質,李墨軒不可能是個不善讀書之人吧。
想來定有特殊緣由,不願說便不再追問了。
秋錦雲對墨軒印象頗佳,眉宇間一股堅毅,雖年輕卻沉穩從容風度翩翩,看上去就像個潛心工事的巧匠。
去年科舉落榜後,她就到府衙做事了,在王大人身邊作見習管事,近兩個月已逐漸單獨指導工匠籌備工事,接觸過七八個工匠了。
不得不說李墨軒是她經手這些工匠中最像樣的,天賦能力皆可,一副有前途的模樣。
這判斷出於職業直覺,也是女子的感知,成功率五成。
不過她有些難以理解,李墨軒如此年輕,竟然設計出“玲瓏寶塔”這般的工事和規劃,沒有些閱曆積累,原本應當是不行的。
王大人其實挺看好“玲瓏寶塔”的規劃,不止一次對她說這個工事迎合城中貴人喜好的角度彆出心裁,具有開創性,很具熱門潛質。
尤其是構造設計十分新奇,目前還未見其他工匠如此為之,如果工匠真能貫徹設計意圖,有很大希望獲得大人認可而動工。
所以大人很慷慨,將這個案子交給了她,算是慶賀她首次擔當管事接手第一個工匠。
不過看大人剛才的神情,顯然有些懊悔了。
之前言語之間可以聽出,他本以為李墨軒是個老練工匠,應當已過而立。
而立而未成名的工匠恐怕難有大作為,所以做了順水人情,沒想到判斷有誤,讓她撿了便宜。
錦雲輕輕深吸一口氣,將她帶來的棕色卷宗推到了桌子中間“耽擱李兄不少時間了,接下來咱們談談‘玲瓏寶塔’的規劃吧。”
秋錦雲做了相當充足的準備,拖過椅子與墨軒坐在一起,拿出寫好的規劃,就“玲瓏寶塔”提了不少意見。
“希望我的建議不會讓您覺得冒犯,這是職責所在。”
她先打了預防針。
墨軒倒不覺得被指點是冒犯,“玲瓏寶塔”是他二次構思的作品,即便頗具前瞻性也可能存在各類問題,隻要頭腦清醒就應當從善如流吧。
“我能理解,大家的著眼點不同,協調頗為重要。”
無論是工匠、文人、謀士還是畫師,創作就是在構畫藍圖,其實稍不留意就容易陷入自我、自滿,畫成自己鐘意的模樣。
相較而言管事是站在府衙的角度,更多考慮的是影響成效,對他們而言不受歡迎的藍圖就不是好藍圖,所謂民生、人文、藝術價值是閒暇之餘的事,不是當務之急的事。
所以管事的職責往往是矯正方向,而創作者多少都有些自傲,被矯正多了容易不悅,府衙曆史上有不少工匠與管事關係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