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還亮著。
斜陽穿過廊簷照在偏黑的側臉,才掃去半邊陰霾,又陡然添了幾分愁緒。
周護蹙著眉,站在衙門口愣神。
今日,那管家不追百姓之責,死咬著裴啟桓不放,分明是做了充足的準備。原以為是百姓無意間引發的禍事,可堂上聽了裴啟桓的話,才明白是管家刻意製造的禍端。
而自己,傻傻落入彆人圈套,竟還跑到刺史府……
若不是哲王殿下擋著,後果不堪設想!
周護暗歎一聲,懊惱地垂下頭來,悻悻登上馬車。
車夫收好馬凳,坐在前麵輕抽馬兒一鞭,馬車吱呀呀動了起來。
不知是愧疚過甚,還是氣氛太過壓抑,竟覺得車中沉悶。他輕扯衣領,醞釀許久才緩緩開口:“早知如此,便不該到府上找你,險些害你受傷。”
“這當屬份內之事,你無需自責。”顧七端直身姿,淡淡回應著,隨即嗤笑一聲,“不過是打著討公道的幌子,給我使絆子罷了。”
先前因占地一事,得罪了唐家。唐鶴這等睚眥必報的人,又豈會不行報複?
周護臉色陰沉,恨恨攥緊了拳:“隻怕一計不成,再生事端。”
“見招拆招吧,”她揉了揉發酸的眼眶,叮囑一聲,“以後還是要注意些,最好組幾支巡邏隊,避免再出什麼亂子。”
“嗯。”周護應了一聲。
待消去幾分愧疚,他忍不住抬眼偷瞄。見顧七抱臂闔眼,靠在角落小憩。
許是自己見識淺薄,竟從未見過,比裴啟桓更好看的人。這堪堪泛白的臉,分明是氣血不足之過,卻因眉眼生得好看,更像是清冷中揉進三分病態,正邪難辨,讓人見之難忘。
他抬手稍稍比劃,發現這臉還沒有自己巴掌大。
就是這柔弱書生,在堂上不費吹灰之力,擊碎誹謗、化解官民矛盾。
他乾脆探著頭,將炙熱目光悉數落在顧七身上。
這便是恩師之子,這便是荼州百姓人人稱讚的好官。
有智慧,有手段,身負大才卻不顯鋒芒,待人更是謙遜有禮。也隻有這樣的人,能一改荼州窘況,更有望改變整個瀾國。
忽然,濃密的睫毛抖動兩番,眼皮抬起,露出幽暗的眸。
她眉間微蹙,神思飄忽,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側異樣目光,沉聲喃道:“你們所言,不無道理。”
周護不明所以,追問一聲:“大人說的什麼?”
“如此大麵積種植蘆葦,確實存在隱患。”顧七抿著嘴,想起幾位郡守先前擔憂之事,懊惱地歎了口氣,“怪我疏忽了,該早些控製才是。”
“這又怎麼控製得了?”他隨即皺眉,臉上寫滿愁緒,“實在是窮怕了,若強令禁止,隻怕會引百姓不滿。”
她愣了一會兒,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等蘆葦的價錢降下來,再讓百姓種彆的吧。”
“隻能如此了。”
又是一陣沉默。
周護有些沮喪。
兩個人的話,比先前少了許多。仿佛朝夕間,回到了初識那般陌生。自己縱有一籮筐的話想說,見到這冷淡神色,也不由得咽進肚中。
日落西山,天黑了下來。
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咯吱聲響。
顧七伸展腰肢,打著哈欠扯下蓋著的外衫,笑道:“竟睡著了。”
他接過衣衫,張張口想說些什麼,吐出口時卻也隻是淡淡一句:“大人辛苦。”
“你也辛苦,早些回去吧。”她揮了揮手,目送馬車離開。
“裴大人。”
轉過身,見徐碩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攙著元哲,沿石板路緩緩走來。
她眉間舒展,疲累頓消,笑著應了一聲:“殿下,徐太醫。”
豈料剛踏入門檻,便有一輛馬車從街角拐了過來,車前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馬兒脖子上的鈴鐺發出悅耳聲響。
再尋常不過的馬車,此時卻好似有無儘魔力,讓人忍不住觀望探究。顧七心中納悶,收回腳,又朝街邊走了幾步。
車停在幾丈外,裡麵下來一個人。
她凝目遙望,頓覺身影熟悉,麵帶猶疑邁了兩小步,攢眉歪頭。
“楚……”辨清麵容時,眼淚早已決堤。她又驚又喜,朝那人飛奔而去:“楚榮!”
晏楚榮接過包袱,循聲轉頭,疲累的眼中泛起盈盈淚光。
他小跑幾步,張開雙臂,將來人緊緊擁住!
“小七……”
才喊了一聲,便聽到陣陣嗚咽。他哽住涕淚,再說不出旁的話來。
“怎麼才回來!”顧七抹去鼻涕眼淚,掙脫懷抱埋怨起來,“半年多音信全無,真恨不得去雲國打你一頓,然後再也不理你……”
“打歸打,千萬彆……”晏楚榮慌忙將她拽了回來,收緊雙臂,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再不分離,“彆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