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前路被人堵住,眼看著被包圍,楊義隻得停住腳步,護著顧七步步後退到角落,“大家彆衝動。”
“楊義!這狗官害得咱們這樣慘,你還護著他!”一男子衣衫襤褸,通紅的眼睛似噴著火,“彆忘了你弟弟怎麼死的!”
“你放屁!”楊義惱了,罵道,“沒有裴大人,你還在山上做土匪,哪裡有後來的好日子!”
“我婆娘、娃娃,都死了!被大水淹死了!”那男人扯著脖子叫嚷,嘶啞的聲音帶出哭腔,“這算啥好日子!”
顧七躲在楊義身後,驚得說不出話。知曉百姓疾苦,縱心中悲痛萬分,也難抵受難人之萬一。她又愧又懼,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攥著木棍的手開始劇烈顫抖。
“楊義!你要還有良心,就滾遠點!”那人把心一橫,徑直衝了上去,一把薅住顧七的衣裳。
“你!”楊義話未說完,便有幾人上前將他鉗製。
拉扯間,拽掉了身上的包袱。她趕忙去尋,才瞥見模糊的影子,便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瞬間倒地!
眼冒金星,耳邊嗡嗡作響。
還未緩過勁來,腰腹被人踹了一腳,疼得她直齜牙,抱住頭縮成一團,承受著四麵八方的重擊。
“住手!快住手!”
伴隨著厲聲嗬斥,十幾個官兵手持長刀,將人圍了起來。
“周刺史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百姓紛紛停手,垂著頭悄瞥向不遠處的周護。
“大人!快……快看!”老三拉著周護的衣裳,急指著裴啟桓道,“那是裴……裴……”
視線穿過人群,下落到蜷縮之人身上。熟悉的身形讓周護吃驚又揪心,他眉頭緊皺,上前兩步後吼道:“各自散了!”
百姓似沒聽到,未挪動分毫。
“來人!將幾個為首的,拖走各打二十大板!”
左右官兵得令上前,當即擒了幾個人,餘者見此,不敢造次,默默散去。
地上的人紋絲未動,像死了一般。他嚇得臉色鐵青,蹲下身扒著裴啟桓的肩膀,將人翻過身來。
那是一雙……可怖的眼。
空洞中透著絕望,呆滯中映著哀傷。
通紅的眼眶,裝不下盈盈熱淚。那淚混著口鼻噴出的血,落進泥裡,留下隱隱的紅。
“你……”關切的話,竟說不出了。這般模樣,又怎麼會好?
周護不由得難過,卻實在沒有更多寒暄的心思。荼州正處在水深火熱中,哭哪哭得過來呢……
“就不該來!”他攢眉怨懟,小心翼翼將人扶起,安置在了城外十裡的小廟。
“城裡瘟疫鬨得厲害,不如外頭清淨,周刺史也是好心。”楊義遞上一碗清水,又從供案上拿下一個青果子,擦了三四遍遞了過去。
顧七捧著碗,呆望著供案前的那座泥像。
纖纖身量,衣袂飄飄,手持書卷挺胸而立。縱頭肩被削,也難掩堂堂儀表。
這曾是……荼州百姓為自己立的泥像。該是怎樣的恨意,才讓人難以忍受,斜削去小半個身子,再難窺其全貌。
“發了大水,獨獨沒有淹廟。人們覺得……”楊義尷尬地咳了一聲,“覺得不吉利。大人彆往心裡去。”
“是我對不起大家。”顧七含淚歎了一聲,望著他淤青的臉,內疚道,“也對不起你。”
“大人哪裡的話,”他勉強笑笑,將青果塞了過去,隨後艱難起身去攏乾草,“雖說破敗了些,但還算乾淨,且先在這住下,再另做打算。”
“楊義。”
“嗯?”他不停歇,很快鋪出一張草墊子,又抄起角落那踩扁的蘆葦枕頭,擦了擦泥土,小心放在墊子上。
“城中……染疫者多少?”
“這個,數不清了。”楊義搖了搖頭,“每天都在死人,屍體從天亮燒到天黑。”
“城中醫者呢?草藥可還齊備?”
“大夫還剩兩三個,每日問診抓藥。最近組織大家去山上挖草藥,想來鋪子是空了。”他停下手,老實應道,“洐州倒是供過幾次藥,最近沒什麼消息。”
顧七眉頭深鎖,追問道:“這疫病何時爆發的?可第一時間報了朝廷?陛下怎麼說?”
“這就不知道了,晚些周刺史來,讓他詳說吧。”楊義從懷中掏出塊白布,將口鼻掩得嚴實,“大人,我得去幫忙了。”
入夜後,周護帶著被褥、燭火和兩身換洗衣裳,趕到城外小廟。
從他口中,得知事情全貌。
起初,挖塘種蘆葦,是為了治水固土。因其方便打理,用途又廣,可用蘆葦換錢兌糧,百姓開始大麵積種植。
在這之後,大批商隊來荼州購置蘆葦稈,蘆葦價格瘋漲。整個荼州城,再無種糧農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