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氣說完一大番話,揩了揩滿臉汗水,深吸了口氣,欲拿起水囊時。已經有一個水囊遞到他麵前,不由定睛一看,發現是徐卿玄拿著水囊正一臉平靜地看著他。於是他取過水囊拔掉塞子,大口大口地灌起來。
徐卿玄下了馬,把剩下的四個水囊從馬鞍上取下來,依次遞給眾人。幾個人正思索著剛才他二人的對話,眼見徐卿玄走過來,勒住了馬,接過水囊,拔了塞子,不由分說牛飲起來。徐卿玄依然氣定神閒地登上馬鞍,跟著眾人。
此時,胡賓已經飲完一水囊的水,長長地籲了口氣,將水囊塞住掛好,看了看徐卿玄,問道:“怎麼樣,考慮好了嗎?”徐卿玄和聲道:“孩兒恐怕是要讓義父失望了。”胡賓一聽,臉一沉,詫異地道:“什麼!”
徐卿玄娓娓道來:“孩兒飄零世間已久,早已過慣了以天為衾枕,以地為榻床的生活;早已過慣朝誦道經,夕悟玄妙的習氣;早已過慣參道於磐岩,吐納於石室的閒雲野鶴。再者,因為衝幼零落,不及過庭之訓,疏於儒之禮儀,薄於儒之敬敦。正可謂所學不合於公範朝製,所湎不合於世俗之風。一旦改途,既有負於義父及諸位叔伯的期望與栽培,又於己所得不如所失,徒自空歎。所以還望義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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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賓一聽,一臉不可理喻之色,眼含怒意。
眾人也是一愣,半晌。林洎群轉過頭來,望著徐卿玄道:“你所說的這些我不懂,也不想阻止你。然而,當今儒家乃是正學,儒家之仁孝禮敬乃當世垂範。我們這個行當可以說朝不保夕,每個人都無故無親,就不必過多考慮身後事。但是,你既認我們為叔伯,也算半子,且三年來授業於你,也算為師。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胡對你又有救命之恩,可謂再生父母,父母育誨兒女,兒女儘孝送終於父母乃千年祖製,萬世之規。我們既是練武之人又淡於文墨,就不必講究那麼多的禮教嚴矩。然而一旦我們遭遇不測,橫屍於野,雖說你不必為我們披麻守孝三年,但是每年的清明、中元二節燒香焚幣之事總不能少吧。你儀貌非凡,我等原本看重你,想不到你如此執迷於邪門歪道,棄人倫大德。上不忠於君,下不孝於師、父,狂逆如此,何以立世!”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眾人相繼附和道,轉而滿臉怒容地齊望向徐卿玄。他的這番話又傳到前麵一輛馬車,幾個騎士也回過頭來對徐卿玄指指點點。徐卿玄耳朵極為靈敏,自然聽到了他們對自己的指謫,不過卻不以為意,目光投向地麵,望著車輪吱呀吱呀地在石地上滾動前進,思索著什麼。
眾人見他這副模樣,自度他已經理虧辭窮。羅希劍又加把火:“沒錯,老胡、老林說的乃是實情。我聽聞修道者,要離世俗,棄家親,拋孝敬。怎的,徐卿玄難道你要忘恩負義,自絕於世,遭人戳脊梁骨唾罵不成?”
徐卿玄拱手不急不慢地道:“義父,諸位叔伯你們有所不知,我道門的《德道經》有言: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慈者,乃慈愛,慈孝也,此慈乃天性之慈;即父母慈愛於子,子慈孝於父母,此乃造化授於生人也。而仲尼之教亦雲:人之初,性本善。亦為造化所授,儒、道二門殊途同歸。凡為人父母孰不愛護於子,凡為人子孰不孝敬於父母。我道家講求的是天性之慈,發感於心;而儒家自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散而大義乖,其所標榜之孝慈逐漸趨於禮法之孝慈,為曆代人主所倡揚,以規整區宇,然此慈孝早已失去了原先之本。所以我身雖修道,乃心不敢忘儘孝儘敬於義父、叔伯們。修道,側重於修心,心苟不正,趨於邪,則蒼穹奪其魄,陰冥銷其魂,紅塵噬其軀,我豈敢妄為。”
眾人見他說得如此鄭重其事,意少解。
葛雄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言。你自詡修道之人,修行者為方外須去貪去欲。那我且問你:剛才老胡譏笑我和老羅一把年紀了,滿嘴儘談狎妓淫語,對此你這個真人有何評價?”
眾人一聽,饒有興趣地向徐卿玄投來詢惑的目光,嘴角帶著戲謔。
徐卿玄朗聲道:“貪欲者,生人之有也。或貪於美色、財富,或貪於榮貴、權祿……先哲有雲:烈士讓千乘,貪夫爭一文,人品星淵矣,然好名不殊好利。此言君子高士好名貪譽。吾道家講求“澡身雪心,魂冰魄霜”此言真人湎靜貪清。生民之肢體屬委形,謂孰無欲無求,然而欲貪之能節能遏方為正道。剛才羅叔父的一番言語,使得整個車隊士氣高漲,精神渙發;使得二當家與三當家既意外又放心,到了昭化時,使得官差安心;官差安心則今後於我鏢局更有利。所以,可謂善意正欲。”
眾人聽罷,大感詫異,相互對望一眼。
胡賓臉色稍和,道:“你居於我們這些喜殺好利,貪色嗜酒的人中,不怕汙了你的心境?”
徐卿玄朗聲道:“先哲有言:脫纏隻在自心,心了屠肆酒廛,居然淨土;又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之中,不必絕人以逃世;能脫俗便是奇,刻意求奇者,不為奇而為異;不合於汙便是清,絕俗以求清者,不為清而為激。每覽先哲之說,我深以為然。孔孟之門亦雲:誠者,先正其意,如欲好好色,如欲惡惡臭。二家之言可謂大相徑庭。”
眾人聞此,不禁愕然。
這時,徐卿玄對麵那個未發一言的騎士轉過頭來望看心平氣和的徐卿玄,讚道:“說得好呀!想不到你十五之齡居然能有這番見解,確實比那些飽讀詩書,自詡儒教巨碩的道德君子要質樸,貞明多了”。
林洎群插口道:“怎的,劉老刀,平素你在鏢局內是有名的“悶葫蘆”,今天你對徐卿玄一番不切實際,離經叛道的言辭有何評價?”
劉老刀白了他一眼,帶著欣賞的目光望著徐卿玄續道:“當今朝廷開科取士,製考題出自四書五經,尤以朱熹對四書五經的批注為重。海內莘莘學子讀書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金榜題名,升於廟堂,為民請命;讀書時希望領悟聖言賢語,能夠玉潔鬆貞,澡身浴德,錦心繡腸,砥礪節操;及第後希望能成棟梁之才,上致君為堯舜,下濟民之倒懸。然而”說到這,他頓了頓。冷笑道:“世之學子在金榜題名,升於朝列後,循於官場敗俗,因緣為奸,貪殘於民,諂媚於上;假借聖言賢語,欺世盜名,大偽似真,外良內險,售身於權,誑誤庶黎;自詡棟梁之才,實則外托社稷大計,蒼生福祉,內裡植黨弄權,蠹損邦國,刻民固寵,順君之非,亂國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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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他重重地冷哼一聲,續道:“所以我認為你做得對,我實在不希望你精金美玉的品德為濁世所染;以踔絕之能湮沒於穢腥的官場,空遺悔恨!”
徐卿玄鄭重肅穆地點了點頭。
胡賓臉色大變,冷聲道:“劉老刀你怎麼能慫恿徐卿玄棄儒溺道,棄正擇邪!他唯有習儒入仕,對他對我們才有利。難道你想毀了他一生,才甘休嗎?”
羅希劍也道:“劉老刀,我知道你在入鏢局之前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然而俗雲: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你勤勉克己於養家,肝腦塗地於官府,供役於驛站。可你的婆娘卻被白麵書生勾搭走了,那個沒心沒肺的淫婦不僅與奸夫合謀害死了你的女兒,還串構官府誣陷於你。致使你身陷牢獄,被嚴刑逼供,家慈突逢噩耗,刺激之下撒手人寰,身處囹圄的你隻能空自悲泣淒楚,家破人亡。若非宏武二十六年太祖爺大赦天下囚徒,你才得以出獄,幾經周轉來到洛陽,進入鏢局。”
他吸了口氣,又眯了眼劉老刀,見他默然。續道:“所以你仇恨讀書人,怨怒官府。卻忘了你得以從鬼門關逃過一劫,乃是皇帝天恩;你得以昭冤洗枉,乃是後補知縣儘職。雖說那奸夫乃皇族遠親,至今依然逍遙法外,淫婦錦衣玉食,怒火難消。然而你能在絕地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再說了,鏢局內因官貪吏惡導致背井離鄉,妻離子散者又何止你一人。這一路上我們運送皇鏢軍餉,各地官府對我們關懷備至,客氣和善,我等刑餘之人能獲此殊榮,又有什麼不滿足的。”
聽聞此言,前後兩車十八人,除了徐卿玄與劉老刀,一片連聲稱好。見此情形,劉老刀呆若木雞,徐卿玄處之泰然。
胡賓掃了一眼徐卿玄,對眾人道:“希望大夥兒幫我勸勸徐卿玄,令他回心轉意,要知道將來鏢局的興盛,以及大夥的身後事還要指望於他。”
葛雄斌微笑道:“我說老胡呀,依我看來,憑借你義子這副仙人之貌,有必要十年寒窗,競逐三甲嗎?要我說呢,等咱們到了成都,給他置辦一身華衣美服,帶他逡巡於成都蜀王府附近。那蜀王府有郡主、縣主上百人,憑他的容貌儀表還不將那些足不出戶,貴胄已極的皇女們迷個五暈三道,進而招為郡馬易如反掌。鑒時咱們的鏢局便攀親於皇室,今後行走五湖四海,緊直是一馬平川了。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眾人一片叫好,就連倒數第三,第四輛馬車的人因聽到他們的談論,從而大聲附和。
胡賓一臉欣喜,正欲勸徐卿玄順從大夥之意。忽然,前麵傳來了“昭化已到的命令”。於是,眾人肅容待命。
在前麵引路的二當家和三當家先遠遠看到了夾在山嶺間的一道二丈高的城牆,繼而又看到了一隊官差或騎馬,或趕車,或牽馬,朝他們迎麵而來。二位當家對視一眼,心領神會,三當家從行李包裡拿出一支號角,輕輕一吹,示意眾人正容端肅,準備迎接官差的到來。眾人得令,馬隊徐徐前行,朝官差而去。在離官差二丈距離時,兩位當家下了馬,迎上前去,其餘眾人也陸續下馬待命。
在兩批人馬相距六尺時,未待二位當家行禮問好,迎麵走來一個身著七品青袍官服,平頭國字臉的官員,麵帶微笑道:“吳二當家,鄧三當家一路辛苦了,本縣帶領縣衙差仆在此恭候了。”吳二,鄧三見此一驚,雖然一路上多蒙官府照撫,然而他們一直不敢托長大。於是二人連忙趨前,雙膝一曲,跪拜道:“草民吳興,草民鄧憲拜見縣尊,大人乃朝廷命官,百裡之長,庶事勞擾。草民等豈敢受大人如此大禮。”言畢,伏俯於地,不顧地麵細砂碎岩。後麵眾人見二位當家拜伏昭化縣令,於是從前到後擇地陸續下跪。
昭化令上前扶起二人,微笑道:“二位當家快快請起,諸位壯士們都起來,大熱天的,不必多禮。眼下朝廷遠征安南大軍的十萬兩軍餉,還得多多拜托諸位壯土不辭辛勞護送到前線軍營。”後麵眾人聞此,一陣心潮澎湃,稱謝而起,唯有徐卿玄內心不以為然。
吳興躬身道:“縣尊言重了,草民等黔首愚庸,今承蒙天子洪恩信用,得以為朝廷儘心,為國家效力,實乃我輩之大幸,運送軍餉義所當為,不敢言勞。”昭化令聽後先是一臉讚許,俄而正了正容道:“吳二當家,有件事本縣要和你商量一下。”吳興也肅容,躬身道:“縣尊請講,草民等洗耳恭聽。”
於是昭化令道:“近時以來火輪高吐,燋金流石,本來你們可以在本縣館驛休整半天。但是成都府發來征南大將軍成國公張輔大人的八百裡加急文書已於今天巳時初送達縣衙,公文明示:我大明天兵經過四月奮戰,安南賊帥勢窮兵挫,亡在旦勺。然而軍中糧餉告罄,又因南蠻之地多疫瘴,致使將士染疾者日眾,急需這批軍餉,以濟目下之困。伐蠻大計係於此,大明聲威損益亦係於此。不得已,隻能勞駕二位當家以及諸位義士倍道而進了。”
二位當家見他一臉誠懇,辭氣慷慨。當即躬身道:“縣尊對草民等推襟送抱,為國涓滴歸公,草民等敢不舍身為公,捐軀報君恩!”
昭化令一臉感動地道:“多承諸位憂國奉公了,本縣已具備了坐騎、清水、乾糧,諸位可在此換騎裝物,就可以上路。本縣當致函於劍門令,請劍門縣衙備席置肴迎候諸位的到來。”二人答禮。
於是,三當家鄧憲回到眾人麵前,複述了昭化令的話。眾人看到了剛才的一番情形,又聽聞至劍門後可食官府酒肴,不由一陣歡欣鼓舞,俱竊讚:“主聖臣明!”唯有徐卿玄平靜如水,內心與這熱烈的氛圍格格不入。二當家吳興則一邊與縣衙差仆配合換駕車馬,易坐騎,一邊請昭化令查驗一下軍餉數額。眾人也幫著忙,分水分食,一切都在井井有條地進行看。
約摸過了二柱香,所有準備已當,二位當家辭彆了昭化令,眾人相繼跨上了馬,車夫控好車。隨著二位當家一聲令下,車隊緩緩進城,經過主城道,折而向西南出了西城門,往劍門關馳去。
時已末羊末申候初,金烏微微偏西,然而依舊熾熱灼人,熱浪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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