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悲從來都不是一個嗜殺之人,如果放在以往任何一天薛進和薛出可能都不必死。
因為放在以往任何一邊,薛進和薛出都沒有試圖對高清澄動手。
楊悲有很多身份,在他看來最不起眼的身份是一位超品宗師。
他最看重的身份,是父親,高清澄的父親。
所以薛進和薛出的死亡在楊悲站在他們兩個身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楊悲對這兩個死去的殺手也不會有什麼悲憫之心,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爛好心的人。
他隻是稍稍有些感慨,感慨江湖絕學不得繼承所以一代一代的在沒落。
薛家的親傳弟子竟然都沒有見過那位薛家老祖的周天刀法,反而是楊悲隨手就能用出。
他有些淡淡悲傷,不是因為誰死了。
在距離大概幾裡之外還有一個人在悲傷,這個人在不久之前還自信有必勝把握,哪怕在仰夜這個局中出現了兩個變故,但他依然有把握。
可現在,他的自信好像被摧毀了,他的雙目之中隻剩下仇恨,無邊的仇恨。
與他相依為命的車夫死了,死於高清澄的劍。
更確切的說是死於救他。
如果當時在半空之中兩個人沒有完成換位的話,那死去的人就是晏青禾。
是啊,就算再算無遺策的人也終究會有疏漏的時候,沒有人可以一生從不犯錯。
他算到了高清澄的實力深不可測,也算到了高清澄必然繼承了那幾乎無解的楚皇劍法。
所以他沒有把薛家兩兄弟安排在這。
他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破解楚皇劍法,去見識楚皇劍法,因為他不會,他沒見過。
除了已經死去的車夫之外,沒有人能明白也沒有人能理解晏青禾對楚皇劍法的執念。
車夫在臨死之前說,讓他離開這,不要再去想著謀什麼大局,不要再去想著證明什麼。
車夫說,一切看似精妙絕倫的算計在天道麵前都顯得那麼渺小無力。
天道,人間的天道從來不是什麼真的天道,而是帝王威。
晏青禾抱著車夫的屍體朝著遠處掠去,他是那麼想殺回去馬上為車夫報仇將高清澄殺死。
可他是個理智的人,從來都是。
悲傷刺痛了的他心,歇斯底裡的痛,卻沒有讓他失去理智。
幾年前,他招納了薛家人。
不隻是薛進和薛出,還有更多的薛家人。
但那個時候晏青禾並不是為了什麼大局而招攬了薛家人,他以為可以在薛家人那裡得窺楚皇劍法之門徑。
然而他失望了。
薛家子孫後代,竟無一人見過楚皇劍法。
晏青禾知道薛家那位老祖的故事,那可是靠著一把刀,一雙眼睛,就能破掉且記住千家武學的天縱之才。
按照道理,薛家老祖不可能記不住楚皇劍法,隻要記住了,不可能沒有一點流傳。
然而薛家的子孫後代非但沒有見過楚皇劍法,甚至連薛家老祖最霸道的周天刀法都沒有傳承。
在那個時候,晏青禾才體會到了什麼叫無力。
哪怕他已經算計的無比精妙,哪怕他已經找到了彆人很難找到太平刀門的真正傳人,可他距離楚皇劍法,還是那麼遙遠。
直到他確定自己之前的布局能將高清澄引到西南來,引她遠離天道之威能完全庇佑的長安城。
直到今日他冒險見到了高清澄,冒險親自出手來引高清澄用出楚皇劍法。
他再一次失望了。
他不知道高清澄是不會楚皇劍法,還是高清澄已經聰明到猜到了他的用心。
所以從始至終,高清澄隻出了三劍,這三劍,還都是最為簡單的刺。
這樣算什麼劍法?就連三歲的頑童給他一根細細的竹竿他也知道往前刺。
晏青禾非但沒有看到楚皇劍法還失去了最親密的同伴,失去的還有他不願提起卻占據了他整個內心的過往。
他在這一刻選擇聽從車夫的勸告,最起碼他要他的同伴安葬。
高清澄......
現在回想起來,晏青禾越發確定高清澄其實猜到了他的用意和身份。
所以才會在車夫的身體裡留下了楚皇劍法的劍意,殘忍就在於,晏青禾看不懂,體會不到。
他知道自己這個出於私心的布局會死多少人,也知道可能會影響到之後的每一步落子。
現在他後悔了,在一刻之前他都沒有絲毫後悔之意。
如果有一雙眼睛可以從仰夜城的正上方放下俯視,就會看到在仰夜城很多地方,尤其是在大牢四周,正在廝殺,正在流血,正在不斷的有人死亡。
他布置在大牢附近的人,正在被高清澄布置的高手清剿。
然而沒有人能想到,以身入局的晏青禾依然不是這個局中最大的那條魚。
在仰夜城的最高處,一座已經不知道建成多少年的佛塔頂層,有一個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輕人正在看著晏青禾的狼狽,但他卻好像根本沒有一點情緒上的波動。
他身上的白色僧衣與之前被殺死在大牢裡的那兩位白衣僧幾乎相同,不同的是他身上還有一件金色袈裟。
不久之前,他曾乘車出現在將軍府門口。
他曾親眼看著陸昭南將兩名白衣僧關押入獄,而他,也在不久之後被陸昭南逼迫著離開仰夜城。
那個時候的他好像很無奈,麵對陸昭南的時候沒有一點招架的辦法。
哪怕是到了後來數百名突玉渾人被陸昭南騙進仰夜,又在仰夜城的大街上屠戮殆儘他也沒有現身。
哪怕是他知道那兩個被關押在大牢裡的白衣僧已死,他也還是沒有現身。
這些人的生死在他看來完全不值得在意,他也想看看高清澄會不會用出那傳聞之中天下無敵的楚皇劍法。
晏青禾的狼狽,讓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突玉渾大彌禪宗金頂禪寺的時候,他的授業師父告訴他說,這個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活在彆人的業中,你看到的每一個在你命運之中出現的無關緊要的過客,都和你的身份相同,因為在彆人的業中,你也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那個時候他問過師父,如果我有一箱金子被強盜奪走了,那這箱金子是他命運裡的東西還是彆人命運裡的東西?
師父說,你被搶走的金子落在誰手裡那就是誰的,你將來若能搶回來那就還是你的。
這似乎不像是一位禪宗大師應該有的回答,可這向來就是大彌禪宗的思想。
但不全是。
他師父說,你被人搶走了一箱金子是你無能,你揮霍掉了都不算你無能,但被人搶走就一定是你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