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看向朱雋道“接到詔書時,本府便已知道朱公已拜右中郎將,與本府同平中原黃巾,看這麵軍圖,看來局勢已複雜如斯了。”
“這尚且是昨日的邸報。”盧植苦笑搖頭,“各地州郡的情況幾成奔潰之態。目前,唯一尚可的便是南陽郡和魏郡。”
“南陽?魏郡?”朱雋微微皺眉,“可是前些時間剛剛任命兩位弱冠太守的兩郡?”
“不錯。”盧植點點頭,“據說,魏郡太守孫原尚未抵達魏郡,卻委派了數位郡中長吏,其郡丞乃是陛下指定的太學名士華歆華子魚。十日之間,魏郡便已堅壁清野,雖然是百姓辛苦了些,卻並無甚損失。相反,鄰郡巨鹿郡卻是損失嚴重,黃巾軍已經聚集兵力攻打郡治巨鹿,太守郭典已連發數道急報。”
皇甫嵩點頭,問道“南陽如何?”
朱雋接口道“南陽郡太守孫宇以及都尉趙空,先行平定了郡內水賊之亂。荊楚河流眾多,水賊又是從蜀中沿大江東上,未曾有州郡能治,據線報所知,亦不過十日便為趙空所平。”
皇甫嵩不得不佩服,孫原和孫宇勢必知曉黃巾必有謀反動機,竟然能算準其謀反時間,搶在前麵穩住本郡局麵。他與盧植、楊賜等人先後上書天子,嚴防太平道,天子從未采納,如今任命的這兩位少年郡守卻有如此成就,皇甫嵩也不知是喜還是憂,雖然欣慰於少年者能為大事,可終究未能防範於未然,大漢江山竟然動蕩至此。
“後來者可畏矣。”朱雋讚歎一聲,又道“南陽本為太平道聚集之地,孫宇已算得上是沉得住氣,東北五座縣城被攻破,卻仍能挽聚流民,固守宛城。南陽黃巾軍據說已有二十萬之眾,除了開始所克五城之外竟然不能撼動南陽分毫。南陽本為富庶之郡,黃巾軍本無補給,便是拖亦是能將黃巾軍生生拖垮。”
“不錯。”皇甫嵩點頭道,“曆來平民謀反,大多因生計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自然攻城略地也不能與大漢將士相比,堅壁清野便是上上之策,孫原、孫宇二位郡守可謂知兵。”
“不僅如此,南陽郡丞曹寅倒是將這幾日南陽之事寫了一份詳細奏報,司徒袁公府並尚書台都將奏報轉到了此處。”
盧植說著,便取過了案幾上的奏報,分彆遞給皇甫嵩和朱雋,兩人接過竹簡,發現各自附帶尚書台與司徒府印綬,且均是抄本,可見原本已被二府分彆留下了。
兩人展開竹簡,細細讀了,麵色各不相同,唯獨到了後麵,卻皆是變了顏色。
盧植在旁邊看著兩人臉色變化,淡淡笑道“如何,一位南陽太守,一位南陽都尉,可曾令二位稍有輕鬆?”
曹寅的奏報,正是將南陽郡近來發生之事細細說了,尤其是龐季、蒯良等人聯手清除宛城之內黃巾軍奸細之事。不僅曹寅,便是皇甫嵩等三人亦是認為這等謀略絕非出自龐季、蒯越之手,而是出自主掌南陽兵事的都尉趙空。
荊州龐家、蒯家自然不是無名之輩,但這等計策隻怕是他們想不出來的,不足一日便想出“竭澤而漁”這等法子的,絕非主掌政務的孫宇,必是出自十日平賊寇的趙空。
曹寅的奏報最後一處便是懇請天子批準南陽自行募兵,都尉趙空認為南陽可以自行平定南陽黃巾之亂,但三千郡兵遠遠不足,大漢自光武皇帝中興以來,但有兵事皆行募兵製,此舉並不觸犯大漢律法。帝都的批複超乎三位中郎將的想象,同意了南陽郡的懇請,同時從西園撥出千匹良馬以為軍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皇甫嵩不禁驚訝道“本府方才擬了幾條奏疏,其中便有懇請西園軍需一事。”
朱雋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接口道“想不到陛下那般性子,竟然自己將西園軍需放出來了,著實難得、難得。”
盧植捋髯一笑,淡淡道“二位中郎將,莫非不曾看出其中關竅?”
兩人互視一眼,輕輕搖頭。
盧植笑道“咱們這位陛下……似乎要有大作為了。”
皇甫嵩皺了皺眉,雖知道其中關竅何處,卻總覺得有哪裡說不出地憂慮,便是他也在一時之間不知哪裡錯了。
朱雋臉上閃過一道欣喜之情,轉頭看向軍圖,卻突然皺起了眉頭。
“大漢北軍五營兩萬五千人,加上南軍中的虎賁羽林和三萬騎兵,此處本當有六萬大軍,可這軍圖上……”
他手指軍圖,皇甫嵩與盧植同時看將過來,隻見軍圖上虎牢關與冀州魏郡、荊州南陽郡與江夏郡各自標記了大漢軍隊屯兵之處,看似有三處戰場,如果平均而論,每處戰場隻有兩萬將士,在黃巾軍席卷天下的強悍實力麵前無異於以卵擊石。
盧植笑了笑“天子剛頒了詔書,現今的大漢北軍已經不止五校了。”
皇甫嵩與朱雋再度互視一眼,他們皆是今日抵達虎牢,朱雋雖然是由光祿大夫升任右中郎將,朝廷的詔書中也僅僅是命令他統率五千騎兵和北軍的步兵、射聲兩營,並不知道天子最新的命令。
盧植轉過身來,徑直走到案幾之側,皇甫嵩一眼望去,方才發現有一方木匣安放在案幾之上,較之適才盧植隨手取出的兩道奏疏,這木匣中的事物隻怕更加重要。
盧植打開木匣,雙手捧出了裡麵的一卷黃絹,轉過身來衝兩人鄭重道
“朝廷重設了北軍八校。”
兩人同時略微變色。
盧植走回來,將黃絹遞到兩人麵前,道“陛下下詔,以虎賁中郎將與羽林中郎將所部,重建虎賁校尉;以河東郡騎士,新建飛騎校尉;以河南尹、河內郡騎士,新建輕騎校尉;三校尉一萬五千人,即日起列入北軍建製。”
皇甫嵩看著那卷黃絹,手指動了動,卻不敢伸手去接。
他離開朝堂去邊郡已有數年,現在的朝局,他有些看不清了。
北軍八校廢棄了整整兩百年,無論朝堂中何等動蕩,都沒有人能夠重新設立北軍八校,今日的朝堂,究竟存在著怎樣的力量,竟然能夠將外戚、宦官、宗親這諸多勢力的力量整合到一處?重新設立北軍八校,看似僅僅是擴軍,背後牽扯到的是千絲萬縷的可怕動蕩。
朱雋久居朝堂,他自然也看出了這道詔書中的可怕之處,外戚、外朝、宦官、宗親四股勢力在朝中爭權奪利已近分毫必爭之勢,今日這道詔書勢必經過了三公九卿合府決議,背後有多少明爭暗鬥與進退妥協,遠非他們三人所能見。
突然間,大帳中一片寂靜,唯有火盆中發出清脆的“劈啪”聲。
大漢的這座朝堂,無論何時,皆是披著富麗堂皇外衣的可怕黑暗,待人而嗜,不死不休。
靜了良久,朱雋才緩緩笑出聲道“看來,我等皆是朝堂博弈的棄子罷了。”
盧植望著他,隻覺得那笑容滿是悲苦,無可奈何。
皇甫嵩望著兩人,內心裡猛然間一股同病相憐之感,麵顯悲痛之色,猛地一拳重錘直砸身前案幾“天下局勢至此,朝中這幫人仍舊爭權奪利,悲其不爭至此!”
怒吼聲後,案幾“哢嚓”一聲,四分五裂。
“義真……”盧植拍拍他的肩膀,搖頭道“局勢若此,你我皆需承其重擔。”
朱雋在旁輕聲提醒道“此前,盧中郎將連連向三公府舉薦皇甫中郎,若無三公府與外朝全力擔保,隻怕大將軍府仍是不肯輕易鬆口。”
皇甫嵩心中一動,感激地看了一眼朱雋,又看了看盧植,低聲道“本府失禮了。”
他伸手接過黃絹,與朱雋一同展開,仔細看了,眉宇間有一股淡淡憂色“這……”
盧植似是看出了什麼,淡淡道“孫原的背後是天子,天子有意愛護他,特地將虎賁營派去了魏郡,同時任命張鼎出任虎賁校尉。”
“張鼎?司空張公的孫子?”
皇甫嵩和朱儁忽視一眼,顯然對這位年紀十七歲便出任北境大吏的孫太守不甚熟悉。盧植將帝都年初之事一一講清,尤其是太學一節更是令兩人訝異。這位年輕的太守,無論背景、班底此刻都遠遠超出一般太守了。
“看來,黃巾蟻賊多半要成了這位太守的戰功了。”
皇甫嵩不愧是皇甫嵩,一眼便將天子的算計猜得五六成。盧植苦笑一聲,道“眼下陛下沒有對孫原任命,三路大軍今日便要分開,北方戰事還是擔在子乾肩上。”
皇甫嵩笑了笑,拱手抱拳道“子乾兄不必擔憂,三河騎士為我大漢軍力之冠,區區蟻賊何在話下。南陽乃光武皇帝龍起大郡,大漢威望深重,待我本府和朱兄平定南方蟻賊,陛下必然調兵北境,我等到時合兵一處,一舉殲滅蟻賊,還天下安定。”
盧植苦笑一聲“但願如此。”
次日,三路大軍分彆開拔,北中郎將盧植率三河騎士奔赴兗州官渡渡口,準備背上;東中郎將皇甫嵩率北軍的屯騎營、越騎營東進兗州、豫州,攻擊威脅帝都安全的汝南、潁川黃巾軍;右中郎將朱儁率北軍的射聲營、長水營、步兵營南下南陽,與南陽郡太守孫宇、荊州刺史徐璆共同圍剿南陽黃巾軍,保證南陽郡和河南尹的安全。
天下之亂於斯時始。
喜歡流華錄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流華錄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