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天微白時,張家老太太便起床拾一天所用柴火。
人老了,年輕時操勞所積攢的大小蟄伏病根接連爆發。
開春後,張老太太總感覺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虛弱。
莫言下地勞作,饒是平日裡多走上一些路,都會氣喘籲籲,身體綿軟的像是麵條。
尤數入夜後,寒氣潮氣侵體,老太太兩塊膝蓋骨針紮蟻噬一樣刺痛,常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年輕時,半個時辰便能拾一大捆柴火的老太太,而今直至日上三竿,才艱難背著一小捆回來。
將柴火放到灶屋一側,老太太也沒洗漱,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著隻小木桶,往村尾處的水井旁走去。
並非人老了就不愛乾淨了,而是實在舍不得水。
並非舍不得井中水,而是舍不得缸中水。
張家小院至村尾水井,區區百餘丈距離,拎著半桶水的老太太卻要走上好久好久。
烈陽高懸天心時。
老太太舍不得柴火,便就著涼水吃半塊窩窩頭,然後外出給兒子家圈養的老母豬和豬崽子們割草。
直割至日薄西山才能回來。
隨即生火燒水,吃頓熱乎的。
舍不得點油燈,便坐在屋簷下的小板凳上,靜靜望著月亮星星。
待月上柳梢頭,進屋躺下,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這般年紀的老太太,就像一池不泛一絲一毫漣漪的死寂池塘,苦苦煎熬著等待乾涸那一天。
老太太不怕辛苦,若非黑夜外頭山林有豺狼虎豹等野獸出沒,老太太能割上一整夜的豬草。
更不怕膝蓋刺痛。
與生活的苦相比,這點疼痛實在算不了什麼。
老太太就想有個人,能陪自己說說話。
——
伏靈十七年,二月二十三。
老太太已不記得有多少年未像今天這樣開心了。
這一夜,老人家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直睡到村裡公雞打鳴,老太太才緩緩睜開惺忪睡眼。
拄著拐杖出了門,老太太麵色忽地一怔。
灶屋一側,堆了足夠燒三四天的柴火。
走進灶屋,牆角兩口大缸井水滿溢。
掀開鍋蓋,蒸汽撲麵。
籠屜上放著一碗粟米粥,兩個窩窩頭。
老太太兩邊嘴角翹起,笑的像是一輪彎月。
——
日落昏黃。
韓香骨嘴裡咬著一根青草,肩上扛著一根木棍,棍上吊著幾隻山兔野雞。
身旁,雪娘負著雙手,肩上蹲著小旋風。
雪娘神色間滿是不解,“太平,你這是何苦呢?何必呢?非要做百姓活受罪。”
“你師父是陸地神仙,這座人間最絕頂的幾人之一,連身孕仙血的招搖山洞天之主都不是敵手。”
“你想要魏國太平,讓你師父幫你不就行了?”
“你師父張口要太平,魏國國君不敢不給。”
韓香骨“招搖山嚴禁武夫,尤其內煉武夫,以武亂法,以武犯禁,更彆提陸地神仙了,會招致生靈塗炭的黑暗動亂。”
“再者,絕對力量帶來的絕非太平,而是恐懼。”
“因為人是極為複雜的個體。”
“總有那麼一些人,不會屈服於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