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靈十七年,六月十一。
狂風驟雨中,韓香骨拎著一柄砍柴刀,重重一腳踹開張朱家的院門。
小院內,男人蹲在正屋屋簷下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屋內守著小兒子的朱虹聽得踹門聲,趕忙起身衝了出來。
渾身濕透的韓香骨舉起手臂。
柴刀刀尖直指張朱麵門。
透過雨幕,少年森然冷冽之聲清晰傳入夫妻二人耳中,“是不是你做的?!”
張朱與朱虹俱是一臉愕然之色。
“太平,你說啥呢?什麼是不是我做的?”
沉默良久後,韓香骨頹然垂臂,轉身出了院門。
不是張朱和朱虹。
那隻能是張家大兒子張星了。
因為相信所謂的於吉南華老仙,所以張星相信,奶奶不死,則弟弟會一直昏迷不醒。
直至死去。
‘張朱狠心不再為張奶奶送飯,想將奶奶活活餓死。’
‘而我一天上兩次山,於張家人而言,無異橫生出的枝節。’
或許是出於泄憤,或許是為了趕自己走,張星便將五畝地的粟米苗全拔掉。
小孩或許不知道此舉意味著什麼,但做了半輩子農夫的張朱、朱虹肯定知道。
毀壞田地,不論魏國還是其餘國家,都是重罪。
最重要的是,付諸了那麼多心血,一夜之間毀於一旦。
——
雨一直下。
瓦罐墳由於罐口朝天,積了很多雨水。
張家老太太一手撐著土壁,兩條腿抖似篩糠。
積水已沒過腳踝,寒氣濕氣潮氣侵體,老人兩塊膝蓋骨,疼得仿佛在被鋸子來回拉鋸一樣。
腳步聲由遠而近,老太太神色一喜,趕忙仰頭看向罐口。
一顆腦袋探了進來,並非張朱,也不是韓香骨,而是張星。
“大孫兒,來看奶奶啦。”
“咋大雨天來呢,也不撐把傘。”
張星看著渾身濕漉漉的狼狽老人,眼眶微紅道“奶奶,弟弟要死了,大孫求求您,奶奶,您去死吧!”
——
夏雨不比春雨、秋雨,下一陣就會停。
雨過天晴。
韓香骨坐在張家祖宅院門檻上怔怔出神。
沒人知道少年在想些什麼。
直至烈陽高懸天心,將濕衣裳曬至乾燥,少年依舊如石像一樣,一動也不動。
當大日漸漸西斜,少年輕歎一口氣,起身回院,進入灶屋。
日薄西山時。
韓香骨提著食盒上了山。
遠遠的,少年臉色便微微一變。
老奶奶瓦罐墳,竟被青磚封了口。
“張奶奶,能聽到嗎?”
嚴絲合縫的瓦罐墳內,響起老人沙啞聲。
“太平,回去吧,以後彆再上山了,奶奶要走了。”
“太平,等我小孫醒了,拜托你來這兒給奶奶燒點紙,讓奶奶能走的安心。”
——
六月十一這天晚上,老太太做了一個夢。
夢中,瓦罐墳沒有封口。
那燦爛明媚的陽光通過罐口,瘋狂湧進墳內,照在身上暖烘烘。
忽然之間。
老太太隻覺腳下一空,隨即身體不受控製往下墜。
一直一直下墜,好似要墜入那暗無天日的陰間。
恐懼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將老太太淹沒。
老人艱難伸手,想要抓住罐口那束越來越遠的光。
驚醒後,生存的本能讓老太太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用手瘋狂刨挖著土。
直挖的指甲生生折斷,土壁上滿是觸目驚心的深紅抓撓痕跡。
老太太突然停了下來,哭聲也戛然而止。
莫說絕難逃出這口瓦罐,就算逃出去又如何?
窮山惡水的,自己連走路都費勁,該怎麼活?
下山回村,兒媳不得把自己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