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地的儘頭,一簇火光,冉冉升起。
梅洛卡的指尖奏響命運的樂章,像是在歌頌著什麼,顫動的琴弦化萬象為聲,莊嚴的命運肅然落下。
是火。
照亮長夜的火從秦無衣的手中升起,追逐著遠去的黃昏揮劍。
巨人留下火焰,以此劍斬命運、將萬神的宮殿化作焦灰。
“靠!”洛雲圖瞬間穩住倒飛的身形,片刻不停,重新加入戰鬥。
媽的,哪冒出來的搶人頭的!
梅洛卡還在演奏,將最初那分生澀丟的一乾淨,她的樂章一次次突轉,每一次讓人覺得到此為止的時候都將步入新的高潮。
但幕的眼神已經陰冷到了冰點,現在無論敵我都在被梅洛卡的樂章影響、規束、推動,乃至掌控全局。
可幕清楚,這僅僅是開始,梅洛卡想要的,是更深層的、更隱晦的事物。
是秩序。
樂章取代了幕的儀式,秩序泯滅了戰爭的幻影,逆流的曆史停滯,緩緩回到正確的位置。
她鳴奏,命運便會撥回正軌,她張口,萬象都會井然有序。
這就是,命運調律師。
洛雲圖與秦無衣並肩作戰,火焰將金烏打下天空。
洛雲圖振動單翼追擊,秦無衣也隨之魚貫而出。
白與紅的雙色烈火交叉斬落,將不斷膨脹的日輪儘數擊毀。
碎日!
幕手中的酒被炸開,玻璃的殘片紮入手掌,不知是紅酒還是血液流淌在地。
重鑄烈日的最關鍵部分被破壞了,失去了金烏的引召,太陽也再無法回歸大地。
那麼,這份還在自如運轉的儀式又將何去何從。
崩潰?不,是被篡奪了,落到了梅洛卡的手中。
梅洛卡仰首,趾高氣昂地謝幕。
此篇名為
——《時律餘音》
沒有聽眾的喝彩,隻有浮生發自內心激動,恨不得打賞幾個小意思,再單曲循環一小時。
而浮生很快就如願以償。
即便雙手離開了樂器,音樂卻並未停歇。
浮生試探地解開道法,嘹亮的樂章卻依舊還在四處回蕩,仿佛萬象自覺地演奏著樂譜的餘響。
“還沒結束,”
梅洛卡低聲知會浮生,等浮生恢複了道法,梅洛卡又高聲迎向幕,滿懷譏諷地嘲笑“你的儀式很好,現在歸我了。“
僅此一句,就無異於萬般羞辱。
她要乾什麼?
還沒著從氣急壞的中緩過勁來,梅洛卡的話再次給了幕當頭一棒。
沒有用暴力的手段破壞儀式,反倒將主導權握到自己手中,如果隻是為了讓幕的陰謀滑稽地破產,那麼大可不必這般大費周章。
儀式已經接近完成,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主導者隻會被失控的儀式能量反噬。
況且,誰會手握財寶不去揮霍,誰能把持權柄不去使用。
一個能夠改寫既定命運的機會擺在眼前,她究竟會用來做什麼。
幕不由地緊繃起了神經,局勢已經逆轉了,從梅洛卡開始演奏開始,不、是從自己滿懷自信開始儀式起。
兩人的立場一瞬間顛倒,幕已經徹底喪失了主動。
然而梅洛卡並沒做多複雜的操作,隻是將這份賜福,作用於自身。
梅洛卡抬手,她眼中的赤誠熄滅,由喜悅轉變為冷漠的莊嚴。
她的舌尖顫出第一個音節,將神聖的諭示鉚入人間
“我是曆史的一瞬,我是戰爭的一隅。”
浮生感到吃力,將這簡短話語傳遞向城市,竟比承載萬象的樂章更加艱難。
然而,梅洛卡的自述還在繼續,無窮高遠的恢宏之聲重重交疊。
“我是刀槍下的死亡,亦是廢墟下的絕望。
“我是貴族的貪歡,是政客的謊言。
“我是秩序光與暗,是時代的病與痛。
“是呐喊,是哭嚎,是獰笑,是崩潰。
“是腐爛,是陳朽,是淪喪,是幽微。”
戰場在重塑,構建出舊日的幻象,重現大地上的無數次戰爭。
梅洛卡停下,明明隻剩臨門一腳,卻有種如鯁在喉的不適,不得寸進。
還差了什麼……
似乎是想到了答案,梅洛卡重新伸出手,欣然回答“最後,我是希望。”
“登神?”幕呆滯在了原地,狀似疑惑的呢喃。
鋼鐵化成城牆的筋骨,無畏的戰士們拉開防線。
他們忘卻歲月,也忘卻過往。
他們不停戰鬥,他們堅信自己的家國還屹立未倒。
梅洛卡撒謊了,欺騙著人造人軍團為她而戰。
可如此龐大的軍團,難道真沒有一刻,沒有一個人看透真相?
活在虛構的戰爭裡,沉迷在謊言維係的榮耀中。
「我們的王還未死。」
他們堅信著,他們重複著。
與此同時,戰場的另一端。
因為他們篤信著被許諾的希望。
火車鳴笛,將文明的火光照入蠻荒之地,讓一批又一批物資橫跨於千裡。
自神庭之竅湧出,有黑焰在梅洛卡眉心彙聚,凝固成墨色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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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重曆史覆蓋了此地的現實,黑王朝的幻象獲得了短暫的重臨。
無日,黑雲遮天。
那曆史化作長龍投來化身,扶搖於雲端,不見真形。
正如學者之言,隻要親眼得見,便知那定是奇跡本身。
那偉力瞥了黑冠之王一眼,卻不屑一顧,隻是徑自流入她身後的萬千子民。
奇跡認可了這份威權,以及虛構軍團的意誌,人造之人被賦予了真實的血肉。
脫胎換骨。
他們唱著凱旋的戰歌,呐喊著發起衝鋒。
長驅直入,勢如破竹。
人造人軍團主導戰局。
新一輪的導彈齊射,如利劍刺向將傾覆的城池。
“休想!”幕已經被連番的震驚嚇得慌了神,不顧一切地阻止進攻。
一束束光芒衝天而起,對著襲來的導彈發起打擊,一層層屏障在空中展開,抵擋噗哧而下的烈火。
避開龍門城的攔截係統並非難事,但梅洛卡選擇了更簡單粗暴的方法。
“我以文明的名義,”構成黑冠的晶石嵌合,賦予言語無形的權威,“宣告你的國滅亡。”
絕對的物質轟炸,將防禦粉碎的一乾二淨,讓天罰落到地上。
數之不儘的慘報,如海潮般呈遞到幕的手邊,龍門的軍隊節節敗退。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在叩擊著幕的胸口,這千百年他從未感到過這樣的轟動。
輸了個精光啊朋友。
梅洛卡輕蔑地擺手。
學者總喜歡做多手準備兜底,荒蕪學者卻沒有這樣的美德。
輸……輸了?
幕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一次又一次地搖頭否認。
不,我還沒有輸,我腳下的鑄日機關還完好無損,而現在儀式掌握在梅洛卡手中,我要搶奪儀式的主導權,隻要儀式的根基被動搖,就有可能讓承載這份力量的梅洛卡失控暴走。
想到這裡,幕扯起癲狂的笑容,向這幾乎不可能的小概率事件押注。
梅洛卡略帶憐憫地看著他,哪怕到這個地步,寧願醜陋的掙紮到底也不願認輸。
所謂荒蕪學者,究竟在堅持什麼無意義的事情啊。
那就徹底斷絕他的希望吧。
就在幕打開控製麵板,準備重啟鑄日機關時,自他腳下傳來了一聲巨響,高聳的建築搖來晃去。
梅洛卡會心一笑,另一份禮物也要送到了。
那在爆炸中被毀壞的,是鑄日機關的核心。
有老鼠溜了進去,究竟是什麼時候,在他眼皮子底下。
幕冷淡地等待著鑄日機關徹底熄火,看著嘔心瀝血的作品付諸東流卻意外的平靜。
還真是,算無遺策呢。
“你究意……是個什麼東西?”
幕倉促發問,希求從梅洛卡口中得到一個能讓自己好受點的敗因。
“我?如你所見,一介學者,至少就肉體上是名人類。”
“人類?”幕啞然失笑,像聽聞了此生最荒唐的笑話,“不、不。”
他矢口否認,唯獨這兩個字他格外堅毅,“你怎麼能是人類呢,你究竟是在自欺欺人,還是從未認清自己的本質?”
梅洛卡冰冷的視線像是在憐憫一個死人,她已經無法容忍有人三番五次踩中她的雷區,“哦?那你來說說,我是什麼?”
“你是——”幕的話剛到嘴邊,卻因恐懼發不出聲音,那是所有生靈都不能之談及的名字。
有一點梅洛卡是對的,幕隻是在插手他沒資格涉足的領域。
換而言之,在梅洛卡看來,她自己是有資格的。
原來如此……
幕終於看透了,蒙在真相之上的,那層薄紗。
“你這個怪物!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不過是一具容器,該死!你……忘仙那群畜生到底在發什麼神經,他們怎麼敢……不、元初到底發生了什麼?”幕嘶吼著,語無倫次。
梅洛卡不由哂笑,嘲弄幕最後的可悲,“還以為你會說什麼呢,敗者的嘴臉總是一如既往的難看,廢物就趕緊扔進焚燒爐裡回收利用不好麼。”
幕咬牙切齒地憤怒著,他不甘地將研究所前的機關陷阱強行喚醒,一眾自律機槍和魔導炮齊齊鎖定高台上的梅洛卡。
浮生上前了一步,打算徹底終結幕的生命,卻被梅洛卡伸手攔住。
“已經結束了,浮生。”
研究所的大門被人從內部打開,寒冰將所有機關瞬間凍結。
一層薄霜在地麵綻開冰花,修卡洛斯一步躍至幕的身後,妖血傾灑濺了一路。
寒冰長劍貫穿幕的胸膛、背刺成功後沒有片刻停留,修卡洛斯遠遁離去。
冰芒炸裂,擴散損傷,奪走機體的生命。
“機關厲害的不行,結果本體脆得要死麼?”傷痕累累的修卡洛斯對這最後一步的輕鬆感到了十足的意外。
直到修卡洛斯出現,浮生才終於鬆了口氣,關切地詢問梅洛卡的狀況。
梅洛卡也在審視自身,儀式的能量在她身上流轉,不經意間,如同一道薄層破碎,消散於無形。
一時間,梅洛卡感到了一絲惋惜,“真可惜,好處都給手裡的兵撈走了,真是一點也不給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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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指望能一口氣把自己的問題也解決呢。
嘛,無所謂啦,下次再說。”
梅洛卡又敲了敲額頂的黑冠將其收起,至少這份冠冕留了下來。
“你不會怪我吧,浮生。”梅洛卡突然問,“如果剛才我用儀式的力量打開返回元初的通道,或許我們已經可以離開這裡了。”
“你沒事就好。”浮生撫著胸口說。
“不要這麼徇私啊,我的騎士。”梅洛卡笑了笑,而後道出實情,“事實上,如果我真那樣做了,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所有在那之前我們必須解決另一個問題,現在還不是時候。
真可惜,之後也許再沒有今天這樣輕鬆的機會了。”
浮生聽完,隻是搖了搖頭,“聽不懂。”
梅洛卡麵部的肌肉都繃了起來,這孩子說話怎麼越來越氣人了呢。
“嘛,那就拜托浮生你幫忙處理下這些機關陷阱啦,雖然被冰封住了,但處理不好的話還是會有不小麻煩的。”
浮生點頭,不過舉手之勞。
·
研究所上。
修卡洛斯才歇了口氣,就聽到一陣腳步聲迅速靠近。
“帕尼!”梅洛卡歡呼著飛撲而來,和修卡洛斯摟抱在一起。
“等等,血!血糊上了,梅洛卡你給我鬆開!”
遠遠看著這對咋咋呼呼的好姐妹,浮生笑開了花。
梅洛卡問“那個學者咽氣沒?”
勤勤懇懇的修卡洛斯擺了擺手,把梅洛卡從自己身上拎下去回答“按你說的,留了一口氣。”
梅洛卡點了點頭,緩緩走向垂死的幕,神情一步步滑向冰窖。
“你是來取笑我的嗎?朋友。”他已經很虛弱了,卻還佯裝出輕鬆的模樣。
“我並沒有那樣的惡趣味,我隻是來告訴你,贏你的是梅洛卡。”
“……”幕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隻是冷淡地評價,“欺世盜名。”
“隨你怎麼說。”
“你以為你贏了?
蟲子會從日落之地爬出來,我們都被拋棄了啊,沒有人能夠離開,沒有人可以活下去。”
幕的嘴角滲出更多血,“我詛咒你,梅洛卡,我用這十萬年的人生詛咒你,你會為你的自大付出代價!”
“人都要為曾經的惡行負責的,你不正深刻體會著的麼?況且,我已經選好自己的死亡了,你說的不算。”
“你可真是個怪人。”
“彼此彼此。”
幕莫名恨不起來,這個雲淡風輕的少女。
歸根結應,他們隻是道路不同的學者。
正如曾經那些因理念不合而一拍兩散的同伴,早已有過無數位。
直到最後,也沒有人理解過他的道。
“不打算了結我麼,小女孩?”幕近乎脫力地說。
梅洛卡翻了個白眼,“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
“a703?”幕猜透了梅洛卡的打算。
他早勸過那個指揮官,這名士兵將來會成為龍門城的心頭大患。
那個指揮官卻隻是說他樂見其成。
“隻有學者才能殺死學者。”幕好似在堅持著最後的一點什麼,卻再無偏執。
“不對哦,幕。
能殺死學者的,還有他們自己的瘋狂。”
“哈哈哈,哈哈!!”
幕瘋笑著,仿佛梅洛卡的話,叫他失去最後的信仰。
最後的行刑人,就在這一聲聲瘋笑中到來了。
梅洛卡讓開道路,灰星一步步上前。
幕閉上眼,不打算去看臨終前的世界。
微風呼喚著輕雲,龍門還是那個龍門。
他對越過自己的梅洛卡說,他對離去前行的人說“我沒有背叛方舟。”
他也對自己說“我走在正確的路上。”
灰星手握左輪,依次裝填入枚子彈,過程不發一言。
對著龍門的機械師,鳴槍。
這座城的絕大多數罪責都係在幕身上,就連他本身都化作了災厄的容器,審判早已無可開脫。
或許正如那人所說,我們樂見其成。
砰!
撞針激蕩出火光,子彈沒入幕胸膛,他仍未睜眼,將這些曾由他親手製造的彈藥細細數來。
「狂妄」!
「苦痛」!
「咆哮」!
「漠視」!
「萬劫」!
「獨群」!
一聲又一聲槍響,直到打空了七發子彈。
七種極刑施於一人,四分五裂的屍骸再無生機。
幕死了。
灰星為手槍裝填進最後的兩枚子彈。
一發「飲劍」,一發「王權」。
它們都有各自的歸處,
很快就會結束。
灰星帶著這份逐漸累積的力量,和愈發難以壓抑的怒火,向著最後的高塔走去。
·
“結束了,金烏大妖。”
洛雲圖踩住金烏的胸口,奪走他最後一絲飛翔的氣力。
無極白劍已經懸起,奄奄一息的羽妖聽見了命運的歎息。
太陽已死。
秦無衣並未上前,隻是在一旁駐足側目。
洛雲圖沉默了片刻,還是在金烏咽氣前問出了最後的問題“剛才和你戰鬥時,我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意念支配了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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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這份力量,讓洛雲圖毫發無損的戰勝了金烏,現在甚至前所未有的充盈。
“大概,是一群老不死的存在,留下的命運烙印吧。”金烏看著不可逆地步入毀滅的自己,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
“嗯?”洛雲圖感到不解,這和他的狀態異常有什麼關聯。
“因為你是白洛無極,”金烏隻是笑了笑,像是在關照一個後生,“我曾親眼見證,那一天太陽的熄滅,在白洛無極的劍下。”
白洛無極殺死了第二「真理」!
哪怕洛雲圖知道,如今的「真理」早已改朝換代,那麼雲海紀元的那位必然已經殞落。
可洛雲圖萬萬沒可能將白洛無極和殺死「真理」聯係在一起,這有點出乎洛雲圖的預料了。
甚至荒蕪之主都疑似是被白洛無極殺死了,她的手中至少已經殞落了兩位至上者了。
所以他戰鬥時才那麼激進,是受到了古老年代所發生的大事的影響。
哪怕過去千百年,哪怕死亡將一切掩埋,那些真正強大的存在還是會在無形中左右著世界的運轉。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連荒蕪之主死了還能對自己圖謀不軌呢。
洛雲圖對此倒是並不意外。
“你終將會成為她。”金烏似是哀悼地歎息。
“不,我隻做我自己。”洛雲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在說一件顯而易見的事。
金烏凝望著他的眼神,竟自嘲地笑了起來。
“那就去吧,自由的鳥兒。”
一縷縷微光從金烏破碎的胸口湧出,彙入洛雲圖的身體,“那就,連我那份也一起吧。”
將太陽最後的輝光,贈與。
終於,走過漫長歲月的最後一隻金烏,永遠在曆史中停下了腳步。
洛雲圖感受著兩道來自天命的饋贈,回味著這一戰的收獲。
太陽與白洛無極的力量交融,最終隱入了體內無法察覺的某處。
他隱隱聽見一個清高的女聲叮囑
「勿使你的劍遲鈍,否則你須承無極之重。」
隨後,先前那鬼上身一般的錯覺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洛雲圖睜開眼,暗自呢喃“原來這就是元初神途啊。”
秦無衣出聲,打斷洛雲圖對感悟的最後回味,“該走了,戰鬥還沒結束。”
·
走著走著,梅洛卡停了片刻。
“日落之地,西邊,”梅洛卡在嘴邊反複念叨,好似恍然大悟,卻又露出了些許憂色,“張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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