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安本就性格堅韌,不然也不會在遭遇了家庭巨變,又被村民們喊了這麼多年“野孩子”後還能保持樂觀的心態。
重新鼓起乾勁的他一刻都沒有再耽擱,第二天就和阿四跑到了廣州最熱鬨的服裝集市——西湖路夜市。
西湖路燈光夜市是全國開設最早的夜市,也是首個時裝夜市。
當時,人民路要建高架橋,附近的觀綠路小商品市場要被拆除,市場裡的經營人員主要有三類:上山下鄉的返城知青,國營、集體企業的精簡人員,勞改釋放人員。
這些人生活無著,需要妥善安置,不然很容易影響社會的穩定。
西湖路上有“廣百”,又靠近北京路商業街,於是市、區領導實地考察後,覺得在這裡很適合辦個夜市,統一管理個體攤檔,同時解決待業青年的生計問題。
剛開始,檔主們用竹竿沿著馬路兩邊,搭建起約兩三平方米的簡易攤檔。有賣服裝的,也有做飲食生意的。
頭幾個月生意不好,飲食攤撤走了,隻剩下賣服裝的繼續堅持。
後來為了解決照明問題,每個檔口都加裝了一盞電燈,走過路過夜市的人便逐漸多了起來,巔峰時期攤檔達到一千多個,從西湖路擴展到教育路再向兩側的起義路和中山五路延伸。
楊守安和阿四特地選了晚上七點夜市亮燈的時候才來考察,不算寬闊的馬路兩旁,檔口鱗次櫛比,一根根竹竿向馬路中間延伸,竿子上掛滿了在當季流行的服飾,其中不乏在香港最“潮”的款式。
攤檔多,夜市的客人更多,除了本地的居民喜歡吃好晚飯來逛逛外,還有來自五湖四海的遊客穿梭其中,甚至能看到藍眼睛金頭發的外國人,用手勢和攤主們討價還價。
如此繁榮的景象讓心懷忐忑的楊守安振奮無比,當即就找到了夜市的管理處,問清了入駐所需辦理的手續和費用後,第二天便趕往了附近的大型服裝批發市場。
楊守安和阿四的見識畢竟非常有限,在他們看來做生意無非就是低買高賣,兩人一口氣花出去大幾千塊采購了一批“時興款式”的靚服,推著板車就運回了剛租下了屋子。
這屋子離著西湖路不遠,總共兩間,一間用來睡覺,另一間便用來當作倉庫。
楊守安和阿四初來乍到也不太會砍價,所以房租並不便宜,但在當時的兩人看來,以後反正是要在夜市討飯吃,為了一點租金舍近求遠,反而得不償失。
接下來就是繳納各種費用,然後跟著市場的管理員來到分配好的攤檔,因為是“新人”,位置自然是不怎麼好,不屬於夜市的核心區域,貼在教育路的邊邊上。
攤子是支起來了,但楊守安和阿四其實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做生意,隻能依葫蘆畫瓢,用杆子把服裝一件件掛起來,然後扯著嗓子開始叫賣。
結果可想而知,頭三天連一件衣服都沒賣出去,期間還被隔壁的攤主找了次茬,說阿四掛的燈泡太亮,影響了他家的生意,要求楊守安他們不準開燈。
西湖路是夜市,吸引客人全靠攤檔門前的那盞燈,於是阿四據理力爭,但對方一聲招呼就喊來了其他幾個攤主,個個麵色不善,仿佛一言不合就會動手。
楊守安投訴到市場管理處去,結果人家坐在那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不鹹不淡地說市場競爭是正常的,除非對方真的砸了攤子,不然他們也不好插手多管。
直到這時候,楊守安和阿四才意識到什麼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們這兩個初生的小牛犢子一頭撞進了彆人的圈子,想要從彆人的桌上分口飯吃,自然會遭到群起而攻之。
之後的一年多時間裡,楊守安和阿四苦苦支撐著他們的小攤,生意上雖有所起色,但由於成本控製不力,庫存服裝積壓嚴重等問題,在臨近2002年春節的時候一盤賬,發現手上的流動資金已經快要枯竭了。
如果說這樣的困境還不足以致命,那麼一紙《關於撤銷西湖路燈光夜市的通告》,則是徹底讓兩人陷入了“絕望”。
原本帶著雄心壯誌來到廣州掘金,到頭來除了一屋子的過時衣服,什麼都沒掙到。
這一年多裡,每隔一兩個月周清茹便會寫信過來,講述自己完成了學業、登上了移民的客輪,來到了繁華的上海,有了自己的房間等等經曆。
字裡行間充滿著對美好未來的期盼,當然還有對在廣州打拚的兩人近況的關心。
每封信楊守安都會反複閱讀,然後整整齊齊地收在抽屜裡。
至於回信,他則是要斟酌許久,一來文化水平不高,遇到不會寫的字還得去現查字典;二來在廣州的生活實在難用順利來形容,為了不讓對方擔心,也隻能挑著好話說。
但這次,楊守安看著書信上熟悉的問候和分享卻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複的他破天荒地拉著阿四重回了大沙頭的夜宵攤子。
同樣的菜館,同樣的老板娘,不同的是這次的啤酒喝在嘴裡,隻剩下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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