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大沙頭。
西貢海港夜市一家菜館裡,楊守安和阿四兩個人醉得一塌糊塗。
“阿四,來,再吹一個,今天咱兄弟兩來個不醉不歸。”
“老子還怕你啊?老板娘,再……再來六瓶活力,六瓶珠江,要……要冰的啊。”
原本已經趴在桌上的阿四被楊守安一激,嚷嚷著就直起身子要再大戰八百回合。
舌頭都捋不直的他朝著老板娘不停地招手,右腳不自覺地往前一伸,將桌子底下二十來個棕色綠色的玻璃酒瓶踢得東倒西歪。
“叮鈴哐啷”的聲音格外刺耳,菜館的老板娘卻見怪不怪,一邊拎來兩個半打的啤酒,一邊歎著氣搖了搖頭。
這熱鬨的海鮮市場每天都人來人往,像楊守安和阿四這樣“失意”的年輕人她見過太多了。
九十年代末開始,隨著深圳、廣州等城市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下迅猛發展,來自全國各地的,懷揣著夢想的男男女女們不斷湧入。
那時候坊間有句口口相傳的“名言”,說是“隻要肯乾,廣州遍地是黃金。”
一年多前楊守安和阿四從佛山的三峽移民遷入地輾轉來到這裡的時候也是這麼認為的,大山的苦都能咬著牙吃下來,這在遍地是黃金的羊城,豈不是分分鐘就能發家致富。
可惜現實的骨感總是讓人猝不及防,人很難賺到自己認知範疇以外的錢,更何況是兩個沒讀過多少書的山裡孩子。
當時楊守安和阿四一下火車,就直奔廣州最著名的大沙頭夜市,豪爽地把菜單上的魚蝦蟹螺統統點了一遍,酒足飯飽後他們又去了狀元府,各自置辦了一身頗為潮流的t恤和牛仔褲。
羊城的夜晚比起巫山美妙了太多,無處不在的霓虹燈和滿大街衣著清涼的漂亮姑娘們徹底激發了少年的荷爾蒙,而兜裡的幾萬塊現金又給了他們“揮霍”的底氣。
之後的日子就是到處吃喝玩樂,從沒體驗過的新鮮感和刺激感牢牢控製著楊守安和阿四的大腦,他們似乎是想要一口氣來彌補過往十幾年的無趣人生。
白天在旅館蒙頭大睡,晚上就去環市東、沿江路的酒吧街瀟灑。
那時候酒吧裡都會有駐唱,大多演奏的是港台金曲,搖曳的七彩燈光下,陌生的人們扭動著身軀,酒精消去所有煩惱,隻留下及時行樂的爽快。
楊守安最喜歡聽的歌是陳慧嫻的《跳舞街》,尤其是那句歌詞:“差一分鐘天就黑曬,毋須急於趕計成敗,光陰好比閃電飛快,想開心應該去街”,總能和他產生強烈的共鳴。
什麼原定計劃、什麼賺錢擺攤、什麼雄心壯誌,統統明天再說。
直到有一次,兩個人又喝得爛醉如泥,坐在路邊直接睡著了,等醒來發現隨身的挎包竟然不見蹤影,那裡麵有兩萬多的現金,相當於他們小一半的身家。
三峽移民補償款都是有專門的存折戶頭,楊守安和阿四來廣州前取了一大部分現金出來,原本計劃著下了火車就去張羅租房、進貨還有物色攤位地址等等,結果這一放飛自我直接就玩了大半個月。
2000年的廣州治安並不算太好,雖然經過嚴打之後“飛車黨”搶劫的事情變少了,但偷竊和順手牽羊的情況依然存在,阿四擔心這麼多錢放在旅館不安全,所以每次出門都是塞進貼身的挎包。
沒成想最後還是出了事,發現錢丟了以後,兩人直接被嚇出一身冷汗,醉意全消,在附近找了一大圈卻依然毫無所獲,無奈之下隻能報警求助。
那派出所的警察相當負責,詳細登記了筆錄,但也和楊守安他們坦言,就現在掌握的線索來看,想要找回挎包難度極大,最後臨走了他還拍了拍失魂落魄的兩人肩膀,說自己一定儘力而為。
如行屍走肉般回到旅館,過了這麼久“紙醉金迷”日子的楊守安方才如夢初醒,趕緊清點資產,發現減去被偷走的以及這些天“巨額”消費掉的,原本六萬多的本錢隻剩下了不足三萬塊。
“是我該死,我不該把這麼多錢都放在身上的,我對不起你,安子。”
當阿四帶著哭腔不斷抽自己耳光的時候,楊守安卻很快就恢複了冷靜,錢被偷隻是偶然事件,卻也幫助他們從欲望中警醒,如果沒有那個“殺千刀”的小偷,指不定兩個人還整天泡在酒吧,那樣的話結局隻會更慘。
“明天我們就去西湖路夜市,先把攤位租下來,然後看看哪裡有服裝的批發市場,不管怎麼樣要先把生意做起來,不然每天光是住宿吃飯的錢就夠我們頭疼的了。”
對於來廣州擺攤做服裝生意的計劃,楊守安和阿四也不是一拍腦袋就決定的,早在雲陽村的時候,他們就從務工回來的村民那得到了很多關於廣州的“情報”。
2000年頭那會,楊守安每個月還要去兩次縣城,纏著在那經營網吧的同鄉老板幫他們查資料,什麼大沙頭、西湖路、狀元坊、布匹城這些個地方其實他早就有所了解。
之前被大城市的風情萬種衝昏了頭腦,現在定下心來,一條條計劃在腦海中快速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