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夜深人靜,長沙城內大部分人家都已經熄燈安睡,因為戰爭迫在眉睫,所以長沙早就實施了宵禁,到了晚上,大街上是沒有行人的。很多老百姓因為無事可做,時間差不多也就熄燈睡覺了,隻有一些官員還在忙碌,或者是商討對策,或者是研究方略。
堵胤錫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子裡都是如何招降大順軍殘部,如何將大順軍殘部編入明軍作戰的事情。索性,不睡了,堵胤錫翻身坐起,披了件衣服就繼續伏案工作,在紙上寫寫畫畫。五六月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長沙也是後世幾個著名的火爐之一,所以工作了一會,堵胤錫的額頭就有些見汗了,正要起身開窗,通通風,忽然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
堵胤錫一愣,這不是他貼身衛士堵尚峰的聲音嗎?明代因為有使用家丁家將的傳統,所以不管是武將也好,文官也罷,很多人的衛隊或者是衛士往往都會選用自己的親戚。因為這些自家人總比外人來得可靠一些,比如堵胤錫也不能免俗,他的衛隊隊正就是自己的遠房侄子堵尚峰。他這侄子二十多歲,人高馬大,武藝高強不說,人也很機靈,所以堵胤錫一直非常信任他,將他提拔成衛隊長。
要知道,在湖廣地界上,雖然總督何騰蛟力壓堵胤錫一頭,但也就何騰蛟有這個能力罷了。其他人是萬萬不可能跟他這個湖廣巡撫相提並論的,所以堵尚峰在湖廣也算是吃得開,在很多地方都有不少好友,有的甚至還有過命的交情,加上他為人豪爽,所以大家跟他的關係都還不錯。
今夜,一個許久沒有和他聯係的朋友馬三兒,突然來找他,跟他耳語了幾句就消失在了夜幕中。可是馬三兒帶來的消息讓堵尚峰冷汗直流,他顧不上堵胤錫是不是在睡覺,立刻趕到後院,敲響了他的房門。
因為這個馬三兒不是彆人,他的真正身份是錦衣衛力士。雖然級彆很低,就是個力士,如果用後世標準來說就是個辦事員、大頭兵。但是這個馬三兒當差的地方卻跟彆的力士不一樣,他在李元胤的府邸當差,相當於機關辦事員,跟外麵辦事的力士可不一樣,隔牆有耳,一些消息彆人聽不到,馬三兒卻有機會聽見。
堵胤錫嘩啦一下拉開了房門,果然是堵尚峰站在外麵,堵胤錫立刻道:“什麼事情?”堵尚峰看了看四周,四下無人,一下閃身進門,反手拉上了門栓。堵胤錫還從來沒有見過侄子這樣,他後退一步道:“你這是做什麼?”
堵尚峰壓低聲音道:“叔父!立刻收拾細軟,所有的東西都彆要了,就帶點金銀,馬上跟我走。我已經讓副手去通知兄弟們,都是自己人,全是我們自己的衛士,今夜必須出城!”
堵胤錫大吃一驚,作為湖廣巡撫,當然比一般人敏銳得多,堵尚峰這麼說,肯定有道理,他立刻問道:“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如此慌張?”
“剛才馬三兒來過了,跟侄兒說了一個驚天消息。”堵尚峰拱手道。
“馬三兒,馬三兒。”堵胤錫回味了幾遍這個名字,他有個特點,就是記性很好,但凡是他留意的人名,肯定能記住。果然,堵胤錫抬頭道:“可是那個在錦衣衛當差的馬三兒?你那個賭場的朋友?”
堵尚峰點點頭道:“正是。”
原來,這馬三兒確實跟堵尚峰有很大淵源。主要是馬三兒這家夥好賭,每次到地下賭場去,玩的數字都不小,賭場這東西,十賭九輸,每個賭徒都覺得自己會是剩下那個幸運兒,這根本不是不可能的,隻要你不收手,遲早會輸得精光。馬三兒也不例外,終於有一天,馬三兒輸得精光,連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人家也慣著他了。
馬三兒玩這個,從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會說自己是錦衣衛的,就算是說了也沒太大作用。如今亂世,誰還管你是不是錦衣衛,況且馬三兒就是個力士,又不是領導,誰怕你。更不要說賭場不知道馬三兒的真實身份,隻知道他是沒錢的賭徒。所以打手們肯定是格外照顧他,在後街打得他口吐鮮血,差點就要送命。
這時候,他碰見了巡街的堵尚峰,堵尚峰去過李元胤那裡,一眼就看出來這是當差的錦衣衛,便立刻出手相助,慷慨解囊幫他解了圍。不僅如此,還帶他去療傷,臨走的時候還給了幾兩銀子的醫藥費。馬三兒這家夥在錦衣衛當差,何時感受過這樣的溫暖,當即就要給堵尚峰跪下,堵尚峰這人卻非常豪爽,表示他幫助彆人不求回報。
馬三兒這就把堵尚峰當大哥中的大哥了,心裡想著,什麼時候自己也能義氣一回。可是苦於囊中羞澀,一直都沒機會,直到今天,他在端茶送水的時候,看見李元胤把手下幾個百戶全部召集來了,路過門口的時候,馬三兒聽見了隻言片語,大概就是要對堵大人不利。
堵大人他不管,堂堂湖廣巡撫跟他這個錦衣衛小跟班沒啥交集。但是他卻知道堵尚峰在堵大人那裡當差,李元胤這家夥馬三兒太清楚了,心狠手辣,況且,錦衣衛要對一個人不利,不管是殺還是抓起來,都是滅頂之災。誰去了錦衣衛大獄不脫層皮?他總不能讓好大哥進了錦衣衛的大獄,這也是他報恩的唯一機會。所以他連夜開溜,找機會溜出去,給堵尚峰通風報信,這才有了前麵的一幕。
堵尚峰可不傻,馬三兒當時對他說的是讓他趕緊走人,錦衣衛可能會對巡撫不利,讓他自己跑路。堵尚峰得了消息,當然不會自己開溜,他立刻意識到估計是何騰蛟要動手,也許是堵胤錫在談話的時候隔牆有耳被錦衣衛聽去了,何騰蛟他們這才急了,但是不管怎麼樣,何騰蛟調動李元胤來抓人,結果肯定是好不了,得趕緊走,留在這裡就是等死。
堵尚峰立刻將馬三兒帶來的消息和自己的判斷和盤托出,堵胤錫的眉頭擰在一起,這麼說何騰蛟這家夥是文的不行來武的。問題是,如果是動武,自己可完全不是對手。這就是巡撫為什麼被總督死死壓製的原因,因為總督有兵權,湖廣境內所有人馬都歸他節製,何騰蛟這麼忌憚堵胤錫,除了前麵這些原因之外,其實還有個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兵權。
你堵胤錫一個巡撫,去招降李錦?什麼意思?如果你跟大順軍眉來眼去,那不就是乾涉到了總督的兵權,大順軍如果隻聽你的調遣,那麼湖廣到底是誰說了算?你堵胤錫是巡撫還是總督?所以何騰蛟決不允許堵胤錫繞過他去找大順軍。
“哼,何騰蛟,他要來就讓他來便是,我堵胤錫身正不怕影子斜。”堵胤錫道。
“叔父!糊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出去了還是有用之身,進了錦衣衛那裡,可就出不來了,叔父的一切計劃都會成為泡影。叔父不是經常說,救國救民嗎,您都死了,還救個屁。”堵尚峰在外麵一直對堵胤錫非常尊敬,從來不以叔侄稱呼,一直都是稱官職,但是私下,兩人關係很好,雖然是遠房叔侄,但是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比親兒子還親,所以堵尚峰也一直叫堵胤錫叔父,如今,他是真急了,也不管上下級關係了,純粹就是晚輩勸長輩。
堵胤錫雖然是湖廣巡撫,但他不是死腦筋,堵尚峰這麼一勸說,他就回過味來了,是啊,侄子說得有道理,隻要自己在,跟大順軍搭上線就還有希望,如果自己真的被何騰蛟乾掉了,這個計劃就沒人執行了,何騰蛟肯定會瞎折騰,最終一拍兩散,大明形勢急劇惡化下去。
這是個很簡單的選擇題,自己不是怕死,而是保留有用之身,為大明社稷著想。
他立刻道:“好,你說的有道理,這個巡撫做不做,我無所謂,但是決不能讓何騰蛟把大局給破壞了。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搞朝廷那一套,現在的局勢,就是把能用的力量全都用起來,先把建虜頂回去再說,他連這一點都看不透,還當總督。”
堵尚峰見堵胤錫想通了,馬上道:“那好,叔父,立即收拾金銀,我去備馬。”
“駕!”一刻鐘後,巡撫衙門的後門打開,十幾名衛士簇擁著堵胤錫騎著戰馬直奔長沙南門。堵尚峰也在賭,他賭的是時間差,希望他們搶在錦衣衛之間出城,隻要錦衣衛還沒有通知各個城門,那麼即便是宵禁,他也能用巡撫的腰牌出城,如果何騰蛟已經封鎖了城門,恐怕就隻有強行突圍這一條路了。
彆看巡撫衙門平日裡有不少官兵護衛,但那些都是明軍,並不是堵胤錫的自己人,真正能稱得上自己人的,就是堵尚峰手下這十幾個家丁,他們這十幾人要想突出城,談何容易。
堵尚峰握緊了手中長槍,一行人趁著夜色來到南門下,隻見城門洞裡,不少士兵正蜷縮著身子打盹。堵胤錫搖搖頭,官兵竟然如此表現,這還是長沙府,外麵的衛所兵肯定更差勁,就這些兵馬如何能抵擋虎狼之師的建虜,怕是人家偷襲他們都不知道。所以聯絡大順軍更加緊迫,堵胤錫道:“拿我的令牌去,開門!”
他遞過去巡撫令牌,堵尚峰一腳踹醒了一個靠在牆角睡覺的士兵。
“唉喲,他媽的,誰啊!”那士兵被一腳踢醒,勃然大怒,鏗的一下起身抽出了腰刀。
堵尚峰揪住他的衣領道:“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值守的時候竟然睡覺!”
那士兵一個激靈,這一看就是上官來檢查了,他差點嚇尿,堵尚峰把令牌晃了晃道:“睜大狗眼看清楚了,巡撫衙門辦事!”
那士兵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道:“老爺,老爺,小的瞎了狗眼。”
這麼一番動靜,自然是驚醒了所有人,大家把火把往前麵一湊,一下子看見了堵尚峰和他手中的令牌,連城頭的把總都下來了。堵尚峰認得他,幾個守門的將官堵尚峰自然算是比較熟悉的。
“原來是李把總,認得某家嗎?”堵尚峰傲慢道。這就要考驗堵尚峰的演技了,麵對這些將官,千萬不能露怯,你跟平時一樣,這麼傲氣,人家反而心裡發虛。
堵胤錫壓了壓頭上的鬥笠,儘量遮住自己的麵容,不讓彆人發現他本人就在隊伍裡。
李把總湊上去一看,竟然是堵尚峰,“唉喲,堵將軍,這這這,末將禦下不嚴,讓你看笑話了。”他一腳一個,將城門洞裡的幾個人踢翻在地,“他媽的,一群廢物,站崗還睡覺,都給老子自己去領三十軍棍。”
堵尚峰擺擺手道:“好了,李把總,你執行家法我不管,我現在要出城。”
李把總為難道:“這總督衙門下了宵禁命令,這個時間,誰都不能出門。”
堵尚峰大怒,揪住他的衣領道:“你他媽的,你以為你是把總老子就不敢剁了你!你看看老子手上的令牌,巡撫大人的命令你都不聽?怎麼,你眼裡隻有總督,沒有巡撫是吧。你以為總督管大頭兵,可是你彆忘了,巡撫可是管政務,這城門宵禁,難道不算長沙的政務?要不要我把知府叫來親自開門?”
李把總暗自叫苦,這堵尚峰什麼人他當然知道,他就是個小把總,一邊是總督一邊是巡撫,都是大佬,都能把自己剝皮,他能攔住誰?算了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堵尚峰人都來了,可不能叫他沒麵子,至於明天上麵問起來,自己有這麼多兄弟作證,這可是堵尚峰拿著巡撫令牌闖開大門的,他們攔不住,有問題,去找巡撫說吧。
他喊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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