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諾言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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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諾言(1 / 2)

那人果然就是昨晚以來愁腸百結的莫雷爾。憑著那種情人和母親才有的本能,他猜想在侯爵去世、聖梅朗夫人回來以後,維爾福府上會發生某樁跟他對瓦朗蒂娜的愛情利害攸關的事情。

我們下麵會看到,他的預感馬上就要變成現實。驅使他這麼驚惶戰栗來到栗樹叢下鐵門外的,也不再僅僅是一種不安的情緒。

可是瓦朗蒂娜並不知道莫雷爾在等著她,平時他不是在這個時候來的,所以她到花園裡來純然是一種巧合,或者如果有人更喜歡這種說法的話,也可以說是一種心靈感應的奇跡吧。莫雷爾見到她,就遠遠地喊她;她就朝鐵門跑來。

“您怎麼這時候來!”她說。

“是啊,可憐的朋友,”莫雷爾說,“我來聽壞消息,同時也帶來了壞消息。”

“這麼說,這真是座不吉利的宅子了,”瓦朗蒂娜說,“那您就說吧,馬克西米利安。不過,其實就現在這些悲痛,也已經讓我很難過了。”

“親愛的瓦朗蒂娜,”莫雷爾說,他竭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使語氣顯得平穩一些,“我求您好好地聽我說;我要對您說的事情是非常嚴肅的。他們打算什麼時候為您辦婚事?”

“您聽我說,”瓦朗蒂娜說,“我什麼都不想瞞您,馬克西米利安。今天早上他們提起了我的婚事,我原以為外婆是我可靠的後盾,誰知道她不但讚成這樁婚事,而且執意等德·埃皮奈先生一回來就操辦,在他到巴黎的第二天就簽訂婚約。”

年輕人從胸膛籲出一聲痛苦的歎息,悲哀地久久凝望著姑娘。

“唉!”他低聲說,“這有多可怕嗬,聽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平靜地說出:‘您的行刑時間已經定了,幾小時後就要執行。事已如此,誰也沒有辦法,我也隻能接受。’好吧,既然您說了,隻等德·埃皮奈先生一到就要簽訂婚約,他到巴黎的第二天您就是他的人了,那麼,明天您就是德·埃皮奈先生的人了,因為他是今天早上到巴黎。”

瓦朗蒂娜喊了一聲。

“一小時前我在基督山伯爵府上,”莫雷爾說,“我倆在談話,他說著您家裡遭到的不幸,我說著您的悲痛,突然,一輛馬車駛進了庭院。您聽我說,在這以前我是從來不信什麼預感的,瓦朗蒂娜;可現在我沒法不信了。聽到馬車的聲響,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不一會兒,就聽見了上樓的腳步聲。唐璜聽見衛隊長橐橐逼近的腳步聲,也不會有我聽到這腳步聲時那麼驚惶。門開了,第一個進來的是阿爾貝·德·莫爾塞夫。我正在犯疑,以為自己是想錯了,卻見阿爾貝後麵還有一個年輕人,伯爵招呼他說:‘喔!弗朗茲·德·埃皮奈男爵!’我把心頭還剩下的那點力量和勇氣,全都用來支撐住自己了。也許我的臉色是慘白的,也許我在打著哆嗦:可是我的唇邊肯定保持著那絲微笑。五分鐘後,我告辭了。在我告辭前的這五分鐘時間裡,我什麼也沒聽見;我感到自己整個兒垮了。”

“可憐的馬克西米利安!”瓦朗蒂娜喃喃地說。

“現在我在這兒,瓦朗蒂娜。哦,對這個生死懸於您的回答的男人,請回答他的問題吧。您打算怎麼辦?”

瓦朗蒂娜低下頭去;她方寸已亂。

“聽我說,”莫雷爾說,“我們現在的處境,您以前也設想過:情況非常嚴重,已經迫在眉睫,到了最後關頭。我想,這時候光靠哭哭啼啼是無濟於事的:隻有那些願意靠廉價的痛楚來消磨時光,靠吞咽淚水來打發日子的人,才會這麼做。這樣的人是有的,他們在世上如此逆來順受,天主在天上想必也是看在眼裡的。但存有抗爭願望的人,不會浪費任何一點珍貴的時間,他們會奮起反抗命運之神的打擊。您有向厄運抗爭的決心嗎,瓦朗蒂娜?請告訴我,我來找您,為的就是問您這句話。”

瓦朗蒂娜渾身顫抖,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莫雷爾。違拗父親、外婆的意願,跟全家對著乾,她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您在對我說什麼呀,馬克西米利安?”瓦朗蒂娜說,“您說的抗爭是什麼意思?哦!那不就是瀆聖嗎。怎麼!要我去跟父親的命令抗爭,去跟臨死的外婆的意願抗爭!這不可能!”

莫雷爾垂下頭去。

“以您高貴的心地,您一定會理解我,您一向都是理解我的,親愛的馬克西米利安,我知道您已經默默地忍受了很久。要我去抗爭!天主不容我這麼做!不,不,我要用全部力量去跟自己抗爭,去吞咽自己的淚水,就像您剛才說的那樣。但我絕不會去傷父親的心,絕不會讓外婆離開人世前不得安寧!”

“您說得很有道理。”莫雷爾冷冷地說。

“主啊,您怎麼對我說這話!”瓦朗蒂娜傷心地喊道。

“我作為一個愛慕您的男人對您說這話,小姐。”馬克西米利安說。

“小姐!”瓦朗蒂娜大聲說,“小姐!哦!你這自私的人嗬!你眼看我悲痛欲絕,卻裝著不理解我。”

“您錯了,正相反,我對您十分理解。您不願意惹德·維爾福先生生氣,您不願意不聽侯爵夫人的話,還有,明天您就要在婚約上簽字,把自己交給您的丈夫了。”

“哦,天主嗬;難道我還能有什麼彆的辦法嗎?”

“這您不用來問我,小姐,因為要定這樁公案,我可是個蹩腳法官,我的自私會使我變得盲目。”莫雷爾回答說。他沙啞的嗓音和攥緊的拳頭,表明他的怒火在往上升。

“要是我願意接受您的建議,莫雷爾,您會讓我怎麼做呢?哦,您回答呀。彆光說‘您錯了’,您得給我出個主意呀。”

“您說這話是當真的嗎,瓦朗蒂娜,您真的要我給您出主意?您說呀。”

“當然是真的,親愛的馬克西米利安,因為,倘若那是個好主意,我就要照它去做。您知道我對您的愛是始終不渝的。”

“瓦朗蒂娜,”莫雷爾說著,扳開了鐵門上一塊鬆動的木板,“把您的手伸給我,表示您原諒了我的發火吧。您知道,那是因為我的心裡亂極了,這一個鐘頭裡,種種失去理智的念頭,走馬燈似的在我的腦子裡打轉。喔!假如您不肯聽我給您出的主意……”

“嗯!……到底是什麼主意呢?”

“我這就告訴您,瓦朗蒂娜。”

年輕姑娘抬眼望天,發出一聲長歎。

“我一無牽掛,”馬克西米利安說,“也有足夠的錢能養活我們倆;我向您發誓,在我把嘴唇貼在您的額頭上以前,您就會是我的妻子。”

“聽您這麼說,我渾身都在打哆嗦。”年輕姑娘說。

“跟我走吧,”莫雷爾繼續說,“我先把您帶到我妹妹家裡,她是個好姑娘,配得上做您的妹妹。我們最好到外省去避一下風頭,等朋友們為我們說情,說得您家裡人回心轉意以後,再一起回巴黎來。如果您不願意,我們就坐船去阿爾及爾,去英國,或者去美洲。”

瓦朗蒂娜搖搖頭。

“我就料到您是這個主意,馬克西米利安,”她說,“這是個發瘋的主意,要是我不來斷然阻止您,我就比您更瘋了,所以我要對您說:不行,馬克西米利安,不行。”

“難道您就聽天由命,任憑命運擺弄,甚至不想試一試跟它搏鬥了?”莫雷爾神情黯然地說。

“是的,哪怕我得因此死去!”

“好吧!瓦朗蒂娜,”馬克西米利安說,“我再對您說一遍,您是有道理的。確實,我是個瘋子,您向我證明了,即使最健全的理智也會由於激情而變得盲目的。所以我還得謝謝您,您是不受激情的影響在進行思考的。那好吧,這事就這麼定了;明天您就要無可反悔地成為弗朗茲·德·埃皮奈先生的未婚妻了,把你們聯結在一起的,並不是作為一出喜劇結尾、人們稱作簽訂婚約的那場儀式,而是您自己的意願。”

“您又在把我往絕望的深淵裡推,馬克西米利安!”瓦朗蒂娜說,“您又在用小刀剜我的傷口!要是聽您說這個主意的,是您的妹妹,您會怎麼樣呢,您說呀?”

“小姐,”莫雷爾苦笑著說,“我是個自私的人,您剛才就是這麼說的。憑我的自私本色,我是不管彆人在我的處境會怎麼做,而隻考慮自己要怎麼做的。我想的是,我認識您有一年了,而從我認識您的那天起,我就把幸福全都寄托在對您的愛情上了;我想的是,有一天您對我說您愛我,而從那天起,我就把未來全都寄托在擁有您的希望上了:這就是我的人生。現在我什麼都不想了;我隻是告訴自己說,我的劫數到了,我原以為自己贏得了一個天堂,可結果是我輸掉了一個天堂。這原是賭徒司空見慣的,他不光會把自己擁有的東西輸掉,還會把自己沒有的東西也輸掉。”

莫雷爾說這些話時,語氣異常平靜。瓦朗蒂娜用探究的目光望了他片刻,生怕莫雷爾已經看出了她內心深處的騷動和紛亂。

“那您到底要做什麼呢?”瓦朗蒂娜問。

“請允許我向您說一聲永彆吧,小姐,天主是聽得見我的話,也看得見我心裡怎麼想的,我要請他作證,證明我真心希望您能生活得很平靜,很幸福,很充實,那樣您就不會再來想到我了。”

“哦!”瓦朗蒂娜低聲地說。

“永彆了,瓦朗蒂娜,永彆了!”莫雷爾躬身說道。

“您要去哪兒?”年輕姑娘喊道,把一隻手從鐵門裡伸出去,抓住馬克西米利安的衣服,她憑自己內心的激情,知道情人的這種平靜不會是真實的,“您要去哪兒?”

“我要不再給您家添新的麻煩,要給處在我這種境地的正直而忠誠的男子漢,做出他們可以效仿的榜樣。”

“在您離開以前,請告訴我您要去做什麼,行嗎,馬克西米利安?”

年輕人淒然一笑。

“哦!您說呀,說呀!”瓦朗蒂娜說,“我求您了!”

“您的決心改變了嗎,瓦朗蒂娜?”

“我的決心無可改變,可憐的人兒,這您是應該知道的!”姑娘喊道。

“那好吧,永彆了,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使勁地搖撼那扇鐵門,她竟會有這麼大的勁兒,實在是出人意料的。但眼看莫雷爾一步步在走開去,她就從鐵門裡伸出雙手,合在一起拚命擰著。

“您要去乾什麼?請告訴我!”她喊道,“您去哪兒呀?”

“噢!請放心,”馬克西米利安在離鐵門三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說,“我並不想讓另一個男人來為命運對我的無情負責。換了彆人,也許會威脅您說,他要去找弗朗茲先生,要向他挑釁,跟他決鬥,可這些都是喪失理智的舉動。弗朗茲先生跟這一切有什麼相乾呢?他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見到我,而且現在已經忘掉這回事了。當你們兩家說定為你倆結親的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存在。所以我跟弗朗茲先生沒什麼過不去,我向您起誓,我不會去向他挑釁。”

“那您要向誰挑釁?向我嗎?”

“向您,瓦朗蒂娜?哦!天主不容我這麼做!女人是不容侵犯的;我們心愛的女人是神聖的。”

“那麼您要懲罰的是自己,可憐的人,是您自己嗎?”

“罪責在我身上,不是嗎?”莫雷爾說。

“馬克西米利安,”瓦朗蒂娜說,“馬克西米利安,您過來,我求您過來!”

馬克西米利安帶著溫柔的笑容走近來,要不是他的臉色這麼蒼白,旁人見了還會以為他就跟平時一樣呢。

“您聽我說,我親愛的瓦朗蒂娜,我的寶貝,”他用他那悅耳的低音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心裡從來不曾有過會使自己麵對社會、麵對親人和天主感到羞愧的念頭,像我們這樣的人,能像看一本打開的書那樣,彼此看到對方的心裡。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不是小說中憂鬱的主人公,我從來沒有裝出過一副曼弗雷德或安東尼的樣子。可是儘管我不曾剖明心跡,不曾信誓旦旦,也不曾賭咒發誓,我卻早就把我的生命交給您了。現在您要撇下我,您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剛才我已經這麼說了,這會兒我願意再說一遍。但是,您撇下了我,我的生命也就完了。從您離開我之時起,瓦朗蒂娜,我在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的妹妹在她丈夫身邊很幸福;可她丈夫畢竟隻是我的妹夫,畢竟隻是一個僅靠姻親關係跟我聯係在一起的人。所以,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會需要我這個已經沒用的人了。我要做的事,就是要等到您結婚的那最後一刻,因為我不願放棄哪怕一絲一毫的意想不到的機會,這種機會我們有時是能僥幸碰上的,因為不管怎麼樣,從現在起到那一刻,弗朗茲·德·埃皮奈先生說不定還會死去呢;在你倆走近的那會兒,說不定還會有個霹靂打在他頭上呢:對判了死刑的人來說,似乎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任何奇跡,隻要是能讓他死裡逃生的,在他眼裡都是屬於可能範圍之內的。所以我說了,我要一直等到最後的那一刻,而當我的厄運已成定局,再也無法挽回,再也沒有希望的時候,我就會分彆寫信留給我的妹夫和警察總監,通知他們我的行蹤,然後,找一個森林的角落、一條溝塹的背壁,或者一條河流的堤岸,對準腦門給自己一槍。我說這話,就像我是法國最正直的人的兒子一樣,不摻半點假。”

一陣痙攣的顫抖,傳遍瓦朗蒂娜的全身。那兩隻握住鐵門的手鬆了開來,兩臂垂在了身旁,兩顆大大的淚珠沿著臉頰滾了下來。

年輕人神情淒楚而決絕地站在她麵前。

“哦!您就可憐可憐我,”她說,“就說您是會活下去的,好嗎?”

“不,我憑自己的名譽說,不,”馬克西米利安說,“可是這跟您又有什麼相乾呢?您照樣可以儘您的責任,您在良心上也無須有絲毫的不安。”

瓦朗蒂娜跪倒在地,緊按心窩;她覺得自己的心要碎了。

“馬克西米利安,”她說,“馬克西米利安,我的朋友,我在人間的兄長,我在天上真正的丈夫,我求求您,就像我一樣忍辱負重地活下去吧。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們會結合在一起的。”

“永彆了,瓦朗蒂娜!”莫雷爾又這麼說。

“主啊!”瓦朗蒂娜臉上呈現出一種崇高卓絕的表情,雙手舉向天空說道,“您知道,我已經儘了全部努力來做一個恭順的女兒:我祈禱,我央告,我哀求。可是您既沒聽見我的祈禱,也沒聽見我的哀求和哭聲。好吧,”她抹掉臉上的淚水,神情堅定地往下說,“好吧!我不願悔恨地死去,寧願羞愧地死去。您得活下去,馬克西米利安,我永遠隻屬於您一個人。在幾點鐘?什麼時候?是不是馬上就走?您說吧,您命令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莫雷爾本來已經又往後走了幾步,這時轉了回來,臉色由於興奮而發白,心頭充滿喜悅,把雙手隔著鐵門伸給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他說,“親愛的朋友,您是不該這樣對我說的,要不,還是讓我去死吧。如果您也像我愛您一樣地愛著我,那我何必還要強迫您呢?您是出於仁慈才要我活下去,是嗎?如果是那樣,我寧願去死。”

“是啊,”瓦朗蒂娜喃喃地說,“在這世上有誰在愛著我呢?是他。有誰能在我痛苦時來安慰我呢?是他。我的希望能寄托在誰身上,我迷茫的目光能停靠在誰身上,我這顆流著血的心,又能在誰身上得到片刻的憩息呢?是他,是他,還是他。好吧!您也有您的道理,馬克西米利安。我跟您走,我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兒的一切。哦,我真是個忘恩負義的人!”瓦朗蒂娜嗚咽著喊道,“我居然要離開這兒的一切!……甚至要離開被我忘了的好爺爺!”

“不!”馬克西米利安說,“您不會離開他。您說過,諾瓦蒂埃先生看來對我抱有好感。那好!您在出走前把事情全告訴他;您要當著天主的麵得到他的庇護。等我們結了婚,他就來和我們住在一起。那他,就不是有一個,而是有兩個孩子了。您對我說過他怎樣表達意思、您又是怎樣回答他的。我很快就會學會這種動人的示意語言,真的,瓦朗蒂娜。嗬,我向您保證,等待我們的不是絕望,而是我向您許願的幸福!”

“哦!您瞧,馬克西米利安,您瞧您對我的影響有多大,我幾乎也要相信您說的這些話了。可是您的這些話都是些瘋話,因為我父親,他是會詛咒我的,我了解他,他是鐵石心腸,絕不寬容的。所以,您聽我說,馬克西米利安,倘若憑我用的心機,憑我做的禱告,或是出於什麼意外的事故——我哪能知道到底會怎樣呢?總之,倘若我能用某種辦法拖宕這樁婚事,您是會等我的,是嗎?”

“喔,我向您起誓,正像您會向我起誓這樁該死的婚事絕不可能兌現,即使把您拉到了法官和神甫麵前,您也決不答應,是嗎?”

“我向您起誓,馬克西米利安,我憑我在這世上最神聖的東西,憑我母親的名義起誓!”

“那咱們就等待吧。”莫雷爾說。

“是啊,咱們等待吧,”瓦朗蒂娜說著,鬆了一口氣,“還有許許多多事情,可以拯救我們這些不幸的人哪。”

“我信任您,瓦朗蒂娜,”莫雷爾說,“您會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的。隻不過,要是他們不顧您的懇求,要是您的父親,要是德·聖梅朗夫人堅持要讓弗朗茲·德·埃皮奈先生明天就來簽約……”

“那麼,我會照我的誓言做的,莫雷爾。”

“您不去簽約……”

“而去找您,咱倆一起逃走。可是在這以前,我們不能冒險,莫雷爾;我們不要再見麵了。我們沒有被人發現,那是奇跡,是天意。要是被人撞見了,要是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相會,我們就真的毫無辦法了。”

“您說得對,瓦朗蒂娜;可是我怎麼知道……”

“那位公證人德尚先生,他會告訴您的。”

“我認識他。”

“我也會想辦法告訴您。我會給您寫信的,這您可以放心。主啊!我是和您一樣討厭這樁婚事的呀,馬克西米利安!”

“好,好!謝謝,我心愛的瓦朗蒂娜,”莫雷爾說,“那麼,全都說定了,我一知道什麼時候簽約,就趕到這兒來,接應您翻過這堵牆。您不會有任何困難的;花園的門口會有一輛馬車等著我們,您和我一起上車,我帶您上我妹妹家。到了那兒,無論您是願意隱姓埋名,還是願意公開露麵,怎麼都行,我們會感到力量和意誌又回到我們自己身上,不再像隻會哀叫求饒的羔羊那樣任憑彆人宰割了。”

“好吧,”瓦朗蒂娜說,“我也要對您說:馬克西米利安,我相信您一定會把事情都做得好好的。”

“哦!”

“噢!您對您的妻子還滿意嗎?”姑娘神情憂鬱地說。

“我心愛的瓦朗蒂娜,光說一個滿意怎麼夠呢!”

“那也還得說呀。”

瓦朗蒂娜這時已經湊近過去,也就是說,已經把嘴唇湊到了鐵門上,從她嘴裡呼出的溫馨的氣息,拂到了莫雷爾的嘴上,因為他也已經把嘴貼在了冰冷無情的鐵柵門的另一邊。

“再見,”瓦朗蒂娜強自從這幸福中掙脫出來說,“再見了!”

“您會給我寫信?”

“會。”

“謝謝,親愛的妻子!再見了。”

鐵門那邊傳來一下純潔的吻聲;接著,瓦朗蒂娜從椴樹叢裡跑了回去。

莫雷爾直到聽不見她的裙子擦過綠籬和緞鞋踩在小徑沙地上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以後,才帶著無法形容的甜蜜的笑容,抬眼望著天空,感謝天主讓瓦朗蒂娜這樣地愛他;隨後,他也走了。

年輕人回到家裡,等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又等了一整天,都沒收到信。最後,到了第三天上午十點鐘光景,他正要上那位公證人德尚先生家去的當口,收到了郵局寄來的一封信,他雖然從沒見過瓦朗蒂娜的字跡,但一看就知道這是她寫的。

信的內容如下:

眼淚,哀求,禱告,都無濟於事。昨天我在魯爾的聖菲利浦教堂裡待了兩個鐘頭,這兩個鐘頭裡我一直虔誠地向天主祈禱;可是天主也跟世人一樣地無動於衷,簽約時間還是定在了今天晚上九點鐘。

我隻有一句諾言,正如我隻有一顆心,莫雷爾,這句諾言是許給您的:這顆心是屬於您的!

今晚九點缺一刻,鐵門邊上見。

您的妻子瓦朗蒂娜·德·維爾福

又及:可憐的外婆情況愈來愈糟了;昨天,她的亢奮到了譫妄的地步:今天,譫妄又幾乎變成了瘋狂。

您會非常愛我,讓我能忘記我是在這種情況下離開她的,是嗎,莫雷爾?

我相信,今晚簽訂婚約這事兒,他們是瞞著諾瓦蒂埃爺爺的。

莫雷爾覺得瓦朗蒂娜給他的這點信息,還不能使他滿足,於是他還是去了德尚先生府上。這位公證人向他證實了婚約將在當晚九時簽署。

隨後,他去基督山府邸。在那裡他又知道了一些消息:弗朗茲來過,告訴了伯爵簽約儀式的事;而德·維爾福夫人也寫過封信給伯爵,說她非常抱歉,不能邀請伯爵前去參加儀式,因為德·聖梅朗先生的去世和德·聖梅朗夫人的健康狀況,給這樁親事籠罩了一層淒惻的陰影,她不願讓伯爵的額頭也蒙上這層陰影,衷心祝願他能萬事如意。

頭天晚上,弗朗茲去見過德·聖梅朗夫人。她下床接見了他,但才一會兒工夫,就又躺下了。

莫雷爾始終處於情緒十分激動的狀態,這是可想而知的,這一點也沒能逃過伯爵那雙銳利的眼睛。基督山對他的態度,比往常更親切;這種親切的態度,有兩三次都讓馬克西米利安差點兒要把事情向他和盤托出。但他想起對瓦朗蒂娜鄭重許下的諾言,最後還是把這秘密藏在了心底。

白天裡,年輕人又把瓦朗蒂娜的信翻來覆去看了二十遍。她這是第一次給他寫信,可這是在怎樣的情勢下寫的喲!他每看一遍信,就在心裡重複一遍要使瓦朗蒂娜幸福的誓言。是啊,這位毅然做出如此勇敢的決定的姑娘,難道還不該有無上的權威嗎!這位為她的心上人犧牲了一切的姑娘,難道還不值得讓她的心上人對她絕對忠誠嗎!作為他的情人,她理所當然應該是他第一個值得頂禮膜拜的對象嗬!她既是他的女王,又是他的妻子,他哪怕就是掏出自己的心來感激她、愛她,也不會過分呀。

莫雷爾懷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激動心情,想象瓦朗蒂娜到來時的情景,他想象她會對他說:

“我來了,馬克西米利安,帶我走吧。”

他已經把這次出逃的每個細節都安排好了。苜蓿地裡藏著兩架梯子。一輛有篷的輕便馬車等在邊上,到時候他將親自駕車,不帶仆人,不帶提燈;到第一個街口時點上車燈,因為,倘若過分小心不敢點燈,反而容易招來巡警的注意。

莫雷爾全身不時掠過一陣陣震顫;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自己接應瓦朗蒂娜從牆頂往下跳的情景,想象他至今隻握過她的手、吻過她的指尖的姑娘倒在自己懷裡的情景。

到了下午,莫雷爾覺得時間愈來愈迫近,隻想獨自一人待著。他周身的血液在沸騰奔突,即使是幾個簡單的問題,一聲朋友的招呼,也會使他感到心煩。所以他乾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拿起一本書試著想看;但是儘管視線在字裡行間移動,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他終於把書一扔,重新再把自己的計劃,把那兩架梯子和花園的地形,細細地考慮一遍。

時間終於快到了。

但凡墜入愛河的男子,總是不肯讓時鐘安安穩穩地行走的。莫雷爾把家裡的時鐘折騰得夠嗆,才六點鐘時,這些鐘的指針就指在了八點半上。這時他就對自己說,該動身了,簽約時間固然是在九點鐘,但是瓦朗蒂娜完全有可能沒等這個不會生效的儀式開場,就逃出來的呀。結果,莫雷爾按自己的鐘在八點半時離開梅斯萊街,到達那片苜蓿地時,魯爾的聖菲利浦教堂卻剛敲八點。

馬車和轅馬都藏在一間破蔽的小屋裡,平時莫雷爾也常躲在這兒。

夜幕漸漸降臨,花園的樹叢變成了一大簇一大簇濃重的墨團團。

這時,莫雷爾從藏身處走到鐵門跟前,心頭怦怦直跳,從縫隙裡望進去:園子裡不見人影。

教堂的大鐘敲響了八點半。

半個小時在等待中流逝過去;莫雷爾前後左右地踱來踱去,愈來愈頻繁地每隔一會兒,就把眼睛貼在鐵門的縫隙上往裡張望。花園裡愈來愈暗了;他在這夜色中徒然地尋覓著那襲白色的衣裙,在這寂靜中無望地諦聽著腳步的聲音。

透過樹叢依稀望見的那座房子,仍然是那麼黑黢黢的,壓根兒沒有正在舉行簽訂婚約這樣一樁大事的氣象。

莫雷爾瞧瞧表,指針指著九點三刻。但幾乎就在同時,那座他已經聽過兩三次報時的教堂大鐘,敲響了九點半的鐘聲,糾正了他的表的時差。

已經比瓦朗蒂娜約定的時間多等半小時了:她說的是九點,甚至是九點不到呀。

此刻對年輕人的心房來說,時間就是最可怕的東西。分分秒秒的嘀嗒聲,都像鉛錘一下下敲擊在他的心頭。

樹葉輕微的簌簌聲,晚風拂過的沙沙聲,都會使他豎起耳朵,緊張得額頭冒汗。他渾身打戰地架好梯子,把一隻腳踩在第一個踏級上,以便到時候不致浪費時間。

在疑懼與希望的交替,心房擴張與縮緊的更迭中,教堂大鐘敲響了十點鐘。

“哦!”馬克西米利安恐懼地低聲自語,“簽訂婚約不可能需要這麼長的時間,除非是發生了意外的情況。我已經考慮過所有的可能性,計算過全部儀式所需的時間。肯定是出事了。”

他時而激動地在鐵門邊上踱來踱去,時而把滾燙的額頭貼在冰涼的鐵柵門上。瓦朗蒂娜在簽約後暈倒了,或是在逃跑時讓人捉回去了,這是年輕人所能設想的僅有的兩種情況,每種假設都是那麼令人沮喪。

隨後,他的思緒停在了一個念頭上:瓦朗蒂娜在逃出來時體力不支,暈倒在哪條小徑上了。

“哦,假如真是這樣,”他一邊喊道,一邊飛快地爬上梯頂,“我就失去她了,而且是由於我的過錯!”

把這個念頭吹進他心裡的那個精靈,並沒有離開他,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到頭來,影影綽綽的揣想,在推理的作用下成了無可置疑的確信。他那雙竭力想穿透濃重夜色的眼睛,甚至看見了那條幽暗的小徑上躺著一個人影。他冒著危險喊了一聲,仿佛還聽見隨風飄來一聲模糊不清的呻吟。

終於,十點半的鐘聲也敲響了。他沒法再挨下去了;腦海裡掠過了形形色色的揣測。太陽穴怦怦直跳,眼睛前麵起了一陣暈翳。他跨上牆頭,跳了下去。

他進了維爾福的宅邸,而且是翻牆而入的。他想到了這種舉動可能帶來的後果,但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能再退縮。

片刻過後,他到了樹叢的邊緣。從他站著的地方可以看見整座房子。

莫雷爾穿過樹叢的縫隙望去,證實了他早就心存疑竇的一件事:在所有的窗戶裡,都看不見喜慶日子裡理應看見的明亮的燭光,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灰蒙蒙的龐然大物。一大片遮掩住月亮的浮雲,為它蒙上了濃重的陰影。

一盞燭光時明時暗,發瘋似的在二樓的三個窗口跟前穿行。那是德·聖梅朗夫人套間的三扇窗戶。

另一盞燭光在紅色窗幔的後麵寂然不動地亮著。掛這紅窗幔的房間,是德·維爾福夫人的臥室。

莫雷爾是猜出來的。為了每時每刻都能在想象中追隨瓦朗蒂娜,他曾一次又一次地讓瓦朗蒂娜給他描繪這座房子的每個細節,所以儘管他沒有見過這座房子,但是已經對它很熟悉。

整座房子這種黑黢黢、靜悄悄的景象,比見不到瓦朗蒂娜的身影更使年輕人感到驚惶不安。

他神誌昏亂,痛苦得簡直要發瘋。他決定不顧一切地去跟瓦朗蒂娜見上一麵,弄清楚他預感到的不幸——不管那是怎樣的不幸。他走到樹叢邊上,打算儘量迅速地穿過那片完全裸露在外麵的花圃,就在這當口,忽聽得遠處傳來一個聲音,雖說隔得遠,但由於是順風,他聽得很清楚。

一聽到這個聲音,他馬上往後退下一步。原先已經伸出樹叢的半個身子,這時完全縮了進來。他藏身在樹叢的暗影裡,不動彈,也不作聲。

他拿定了主意:倘若那是瓦朗蒂娜一個人,他就在她走近時喊住她;倘若瓦朗蒂娜有人陪著,他至少可以看見她,知道她沒有遭到不幸。倘若來的是彆人,他們說的話,或許也可以幫他解開心中的謎團。

月亮從雲層中鑽了出來,莫雷爾瞧見維爾福的身影出現在通向台階的門口,後麵還有一個穿黑衣服的男子。兩人走下台階,朝樹叢的方向走來。他們剛走了三四步路,莫雷爾就認出了,那個穿黑衣服的男子是德·阿弗裡尼醫生。

年輕人瞧見他們朝著他走來,不由得下意識地往後退去,直到碰在樹叢正中央的一棵埃及無花果樹的樹乾上,才止住步。

不一會兒,那兩人踩在沙地上的腳步聲停住了。

“唉!親愛的大夫,”檢察官說,“這是老天爺在懲罰我的這座宅子嗬。多可怕的猝死!真像是個晴天霹靂!您不用來安慰我;唉!這是心頭剛劃開的傷口,劃得又是這麼深!死了,死了!”

年輕人的額頭沁出一陣冷汗,冰涼冰涼的,牙齒也在咯咯地打戰。在維爾福自稱遭天罰的這座宅子裡,究竟是誰死了?

“親愛的德·維爾福先生,”醫生說,他的語氣使年輕人覺得毛骨悚然,“我請您出來,並不是想安慰您。情況完全不是這樣。”

“您這是什麼意思?”檢察官驚愕地問。

“我的意思是,在您遭受的這個不幸背後,還有另一個也許更大的不幸。”

“哦!我的天主!”維爾福合攏雙手喃喃地說,“您還要告訴我些什麼呢?”

“這兒就我們兩個人嗎,我的朋友?”

“哦!沒錯,就咱們倆。可您這是怎麼啦,為什麼這麼謹慎小心?”

“這是因為,我要告訴您的事情極其機密,”醫生說,“我們坐下說吧。”

維爾福幾乎不是坐下,而是一屁股跌在了長凳上。醫生站在他麵前,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莫雷爾簡直嚇呆了,他一手按住腦門,一手捂緊心口,唯恐他倆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死了,死了!”心裡的這個聲音,在腦子裡不停地回旋。

他仿佛覺得自己也要死了。

“您說吧,大夫,我聽著,”維爾福說。“讓打擊降臨吧,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當然,德·聖梅朗夫人年事已高,但她的健康狀況一向很好。”

這十分鐘來,莫雷爾第一回鬆了口氣。

“她是死於憂傷,”維爾福說,“是啊,是憂傷,大夫!四十年來,她一直跟侯爵相依為命!……”

“不是死於憂傷,親愛的維爾福,”醫生說,“憂傷使人致命的情形,雖說很少見,但還是有的;不過,憂傷不可能在一天之內,一小時之內,十分鐘之內,奪走一個人的生命。”

維爾福沒有回答。他抬起始終低著的頭,睜大驚恐的眼睛望著醫生。

“她臨終時您在她身邊嗎?”德·阿弗裡尼先生問。

“是的,”檢察官回答說,“是您私下告訴我,讓我彆離開的。”

“您注意到德·聖梅朗夫人最後的症狀了?”

“當然。德·聖梅朗夫人接連發作了三次,間隔隻有幾分鐘,而且後麵一次間隔更短些,發作也一次比一次厲害。您趕到的那會兒,德·聖梅朗夫人已經喘了好幾分鐘。她第一次發作時,我還以為隻是一種歇斯底裡發作。可當我看到她從床上坐起來,四肢和頸脖都變得僵直的時候,我真的害怕起來了。這時我從您的神情看出,情況要比我想的嚴重得多。那陣發作過後,我想看看您的眼神,可怎麼也沒法跟您打個照麵。您給病人診脈、數心跳,直到第二次發作開始時,您還是沒向我轉過臉來。這回發作比第一次來勢更凶。又是那樣的歇斯底裡發作,而且嘴唇抽緊,顏色發紫。

“到第三次發作,她就咽氣了。

“第一次發作過後,我認為這是強直性痙攣。您也同意了我的看法。”

“是的,那是當著眾人的麵,”醫生說,“可現在隻有我們兩人。”

“天哪,您想對我說什麼呀?”

“我想說,強直性痙攣和植物性毒藥中毒的症狀,是完全一樣的。”

德·維爾福先生驀地站起身來,不言不語、寂然不動地呆立了一陣,才又跌坐在長凳上。

“喔!天哪!醫生,”他說,“您好好想過您對我說的話嗎?”

莫雷爾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裡,還是醒著。

“請聽我說,”醫生說,“我完全明白我的話的分量,也完全了解談話對象的身份。”

“您這是在對法官,還是在對朋友說話呢?”維爾福問。

“對朋友,目前僅僅是對朋友。強直性痙攣的症狀和植物性毒藥中毒的症狀實在太相像了,倘若要我把剛才說的話寫下來,簽上名字,我要說我是會猶豫的。所以,我再對您說一遍,我這不是在對法官,而是在對朋友說話。嗯!對朋友我要說:在德·聖梅朗夫人臨終前的三刻鐘時間裡,我仔細觀察了她痙攣抽搐、最後致死的症候;嗯!我相信我不僅能斷言德·聖梅朗夫人是中毒而死,而且還能說出,對,還能說出使她致死的是什麼毒藥。”

“先生!先生!”

“症候很明顯,您瞧:間以陣發性歇斯底裡發作的嗜睡,大腦極度亢奮,神經中樞麻痹。德·聖梅朗夫人是服用大劑量的番木鱉堿或馬錢子堿致死的,這兩種毒藥很可能是由於疏忽,或許由於錯拿,而讓她服用的。”

維爾福緊緊抓住醫生的手。

“喔!這不可能!”他說,“我是在做夢,我的天主!我是在做夢吧!從一個像您這樣的人的嘴裡,聽到這樣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我求求您,親愛的大夫,看在老天的分上,告訴我您也許是弄錯了!”

“當然我也會弄錯,可是……”

“可是怎麼樣?……”

“可是我想這件事,我並沒弄錯。”

“醫生,您就可憐可憐我吧。這些天來碰到的儘是些古怪嚇人的事情,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除我以外,還有醫生給德·聖梅朗夫人看過病嗎?”

“沒有。”

“有誰拿著未經我過目的處方去配過藥嗎?”

“沒有。”

“德·聖梅朗夫人有沒有仇人?”

“這一點我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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