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落在那條案子上。
案子上擺著一盞燭台,那是這帳子裡如今唯一的光亮。
而燭台旁邊,隻有一樣東西。
好像是一卷卷軸,如今攤開一半,另一半仍卷在一起。
軍報麼?何時有過這麼長的軍報了?
肖南回眯起眼,使勁盯著那卷軸上麵的黑點點看了一會,勉強看清了一兩個字符,卻覺得那字鬼畫符一般,看得她一頭霧水。
一代帝王,坐在案子前,看著的不知是何文字,嘴裡念叨著的也不知是何語言。這場景,真的怎麼看怎麼詭異。
過往姚易曾給她講過鬼上人身的故事,說的是鬼神挑選了合適的軀殼,便會想辦法侵占這凡人的肉身,一番享樂造作後便隨意丟棄。姚易還說,這有的人天生便是鬼神的“佳皿”,若無純淨法力之物加持,大半都會早夭。
肖南回眼前飄過那人手上的舍利珠串,心跟著漏跳一拍。
即便是午後一天中陽氣最旺盛的時候,她還是莫名的一陣背後發涼。
方才一時興起的好奇心,令她有些忘了原本來的目的,如今頓生冷徹驚醒之意,便覺得她此番舉動簡直有如魔障,實在是千不該萬不該。
真是離他越是近,便越是讓她作出與從前不同的事來。
肖南回決心不等換崗交班的時機了,現下便儘快撤退。幾乎就在她腦海中形成這個念頭的一瞬間,低沉的吟誦聲突然停了。
她瞬間便不敢動了,隻能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全身上下隻眼珠子朝那人的方向轉了轉。
皇帝仍坐在案前,停了片刻,將案上的卷軸卷起收好,隨後慢慢起身來。
他做了一個略微舒展身體的姿勢,收緊的衣裳不似他平日所穿那般寬大飄逸,隻將平日裡瞧著有些瘦弱的身型,勾勒出分明的寬肩細腰來。
隨後,他開始慢條斯理地除去腰封,脫下那件沾了灰塵的外裳。
肖南回的眼珠子趕緊轉了回來,呼吸都急促起來。
然而眼睛看不見,不代表耳朵聽不見,那廂窸窸窣窣的聲響不斷傳來,過了一會竟有腳步聲朝著她的方位走來。
她一驚,連忙低下頭去,不曾想頭上的簪子勾住那半塊油氈布,猛地一扯。
下一秒,她隻覺得頭皮一掙,半邊頭發瞬間散了下來。
她急忙抬起右手向頭上摸去,卻怎麼也摸不到簪頭發的玉簪子。再低頭在矮棚的地麵上摸了一番,還是什麼也沒有。
這一刻,肖南回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禍不單行。她從剛剛開始就狂跳不止的心,如今有些跳不動了。
她摒著呼吸,目光緊緊盯著近在咫尺的那道身影。
皇帝的身形就立離她鼻尖不過兩步遠的位置,還保持著將外裳拎在手裡的姿勢。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不知過了多久,那身影再次動起來,將手裡的衣裳放在一旁,隨後向不遠處立著的木衣架走了幾步,似乎是在思考接下來要換哪套衣裳。肖南回趁著這空檔,趕緊將手從油布間伸了過去,小心地在那堆柔軟的綢布間摸索。
油氈布的那一邊正好是一張軟榻,榻上堆了幾件衣裳,也虧得這幾件衣裳,她的簪子落地時才沒有發出聲響。
她找得心急,沒注意許多,隻覺得手指突然劃過一塊冷硬冰涼的東西,似是玉般質感,她連忙抓在手裡。
沒等她再細細分辨,不遠處那人取了衣裳又走了過來。
透過那布間縫隙,她隻看到半敞開的輕薄裡衣內,是一具若隱若現的男子軀體,細膩的肌理上,起伏的筋骨線條都看得一清二楚。
肖南回瞪大了眼睛。
轉瞬間,她也不管那人是否聽到聲響,逃也般地從矮棚中爬了出來。末了連自己方才刨的坑也忘了填回去,幾乎是一路小跑地離開了營地。小帳裡,身形修長的男子正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軟塌後的那麵油氈布。
過了好一會,才不緊不慢地繼續更衣。
他穿衣的手法甚是利落,根本不像是個讓人從小伺候到大的君王。
方才係好中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帳子入口處傳來。
夙未狹長的眼微垂,將案上的卷軸收起。
“放肆。”
他的聲音很平靜,傳遞出的壓迫感卻令那守衛瞬間停下腳步,隔著一層紗障跪下請命道。
“屬下貿然闖入,還請陛下恕罪!敢問陛下是否一切安好?”
夙未走到那軟塌前,拎起一件月白的外裳,一件東西隨之掉落:“孤安好。何事慌張?”
“屬下方才聽到矮棚那邊有異響,查看後發現北邊的地麵被人掘了個洞,看著像是…...”
夙未突然悠悠開口打斷道:“倒也未必是人。”
那守衛有些愕然:“什麼?”
“孤說,那刨坑的未必是人。”夙未淺淺笑著,手裡把玩著方才撿起的簪子,“此處本就是荒野之地,說不定,隻是一隻昏了頭的野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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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營北側,光要營右部營帳前,肖南回揉了揉有些發抖的腿肚子,心中的忐忑方才平靜下來。
她抬頭看了看日頭,似乎才未時剛過。
回想這一天遭遇,她隻覺得格外漫長。
路過的同營將士迎麵走來,正要同她問好,瞧見她半是披散的頭發都是一愣。
肖南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就這麼披頭散發地跑了一路。
她心有餘悸地攤開手心,看清自己順出來的東西的一瞬間,她有些呆住了。
簪子呢?她的簪子呢?
被冷汗浸濕的手心裡,隻有半塊狹長的玉佩。
被削掉一半的韘形佩。
韘形佩本就少見,削掉一半、成這種形狀的,更是少見。
可她不久前,就剛剛見過一塊。
肖南回徹底糊塗了。
這難道不是…...那晚她在康王行宮裡看到過的玉佩嗎?
她在雪迷殿暈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玉佩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可是,怎麼會在這?
怎麼會在…...那人的帳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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